第118章 五:花花公子與假正經4

  一道威嚴的聲音打斷了書房內的爭吵。

  眾人回頭一看,卻見一名三十多歲的男人站在鋪著羊毛地毯的走廊外,異常高大的身形擋住了懸掛在旋轉樓梯口的水晶燈,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他皺著刀裁一般鋒利的眉,似是極為不悅,雙目仿如鷹隼,正直勾勾地看過來,薄唇緊抿,神色冷硬,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逼人的壓迫感。

  他緩步走進書房,脫掉牛皮手套,頭也不回地遞給管家,坐在單獨擺放在一旁的一張沙發上,沉聲說道:「都坐下吧。你們對莊理有什麼不滿可以當著我的面說,我來幫你們做這個仲裁者。」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一位仲裁者。

  身為華國的首席行政官,他擁有立法權、修法權和裁決權。他代表著這個國家的法律、道德與秩序。

  他是莊金城一輩子都碰不到的那種人,位高權重,一言九鼎。

  莊金城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立刻擰出一抹卑微的笑容,沖男人點頭哈腰,頻頻問好,看上去像個滑稽的小丑。

  廖秀晶早已通過兒子了解到這位剛上任的行政官是什麼人,只能低著頭,掩蓋自己怨毒的表情。邵老頭子已經化成了灰,卻還給莊理留下這樣一個大靠山!老天爺太不公平了!

  唯獨莊寒表現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沖男人禮貌地打招呼:「宗政叔叔,您回來了,這一趟辛不辛苦?」

  宗政叔叔?莊理上上下下打量自家愛人,表情有些微妙。平白無故,他竟然矮了一輩?

  宗政冥根本就沒搭理莊寒,目光越過莊金城,鎖定莊理,指著自己對面的沙發,威嚴冷沉的嗓音略微柔和了一些:「坐吧。」

  莊理慢慢走過去,在他對面落座,殷紅似血的薄唇勾出一點真心實意的弧度。看見這個人,他的心情總算好多了。

  宗政冥盯著莊理看了一會兒,然後才瞥向莊金城,滿臉都是冷肅的不耐,「你剛才不是有很多話想說嗎?我現在給你一個控訴的機會,你怎麼不張口?」

  莊金城哪裡敢在宗政冥面前說那些貶低莊理的話?

  誰都知道這位行政官大人幼時受過邵老先生的恩惠,這些年因為工作原因,不怎麼與邵家來往,卻還是會在最關鍵的時刻站出來。

  他親口承認自己是邵老先生留下的人脈,其中的含義就很微妙。

  於是莊金城什麼都明白了。宗政冥哪裡是來當什麼仲裁者的,他分明是想幫莊理摁死莊家其他人。邵老先生雖然不在了,他卻會取代對方的位置,繼續當莊理的保護神。

  莊金城惹不起宗政冥,只能咬著牙齒鞠躬道歉,姿態實在是卑微。

  莊寒苦笑道:「宗政先生,您誤會了,我們原本並不想與大哥起衝突。大哥受了刺激,情緒有些不穩定,麻煩您幫我們安慰安慰他。那些弄死我的話,以後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不要再說了,讓人傳到外面對大哥也不好。宗政先生,我們就先走了。大哥,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我們都是你的親人,需要的時候一定會站在你身邊。」

  說完這些話,他略一頷首,然後便拉著莊金城不緊不慢地走了,全程沒有慌亂,更沒有卑躬屈膝。

  與他的翩翩風度比起來,莊金城就像個暴躁無知的小丑。

  莊理一眼都懶得施捨給莊家人,只管盯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愛人。

  宗政冥也在打量他,只不過目光更為深沉,情緒更為隱晦。

  平日裡,他會經常給邵老先生打電話,兩人談論最多的話題就是莊理昨天闖了什麼禍,今天惹了什麼人,明天不知道又會留下什麼爛攤子。

  因為這個頑劣不堪的外孫,邵老先生沒少頭疼。

  久而久之,宗政冥對莊理的印象就跌到了谷底。

  若非早已答應邵老先生會照拂莊理,這一趟他根本不會來。在他的構想中,莊理是個口無遮攔的莽貨,是個私生活糜爛的浪蕩子,是個沒有頭腦卻愛逞能的蠢材,全身上下幾乎沒有絲毫可取之處。

  然而等他真正見到這個人,所有的負面印象卻又頃刻間顛覆。

  沒錯,莊理的確口無遮攔,但在極度悲憤之下,宗政冥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如果外公死得那麼可疑倉促,他還一點反應都沒有,那他就白白辜負了外公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

  由此可見他是一個率真的人,把感情看得很重,只是性格還有些衝動,需要打磨。

  莊理的長相也讓宗政冥大感意外。他原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皮膚蒼白,兩眼青黑,被女色耗掉過多精氣而顯得萎靡不振的青年。

  但真正的莊理卻一點兒都不頹廢,與新聞版面上的他幾乎沒有絲毫相似之處,五官還是那個五官,氣質卻截然不同。

  他狹長上挑的眼尾染著一抹緋色,像是剛剛哭過,瞳孔卻亮得驚人,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很柔和,卻又勾勒出一張冷清的臉龐。

  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矛盾體,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難怪他換了那麼多女朋友,卻原來是這張臉惹的禍。

  想到這裡,宗政冥鋒利的眉頭又皺緊了一些,沉聲告誡:「有些話藏在心裡就好,不要說出來。你外公不在了,以後你行事最好收斂一點。」

  「我不收斂又怎樣?」莊理揚起下頜,似笑非笑地開口。

  當他擺出倨傲的神態時,這張冷清的臉龐竟陡然間變得艷麗無比。

  宗政冥的視線凝固了一瞬,卻又很快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耐心說道:「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但邵家只剩你一個人了,莊家的人又靠不住,你必須儘快學會獨立。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更要鎖住你的嘴。不能說的話,你要把它們藏起來;不想說卻必須說的話,你要學會把它們包裝得漂亮。成年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你要學會妥協、退讓、隱忍,也要學會堅強、勇敢、果斷。」

  宗政冥冷聲道:「我知道這很難,但我會教你。」

  莊理把手肘磕在膝頭,十指交握,身體前傾,湊得極近地去看宗政冥,語氣咄咄逼人:「你怎麼教我?你想讓我變成什麼模樣?像你一樣,戴著一張冰冷的面具,把真正的自己隱藏起來,不露一點真心?像你一樣,明明喜歡卻要表現得冷漠,然後把想要的那個人越推越遠?」

  「很抱歉,這些我都學不會,也不想學。」莊理緩緩搖頭,然後坐直身體。

  這個世界的愛人早已爬上權力的巔峰,習慣了政壇的爾虞我詐,所以性格非常內斂,行事也很謹慎。初次見面,他竟一點情緒都不露,叫莊理看不出他到底對自己還有沒有感覺。

  不過沒關係,他就算是逼也要把這個人的真面目逼出來。

  「不要試圖改造我,我不會聽你的。知道嗎——」

  莊理站起身,慢慢走上前,兩隻手撐著宗政冥的沙發扶手,將對方納入自己的陰影,低聲說道,「我喜歡一個人會大聲地告訴他;我想要一個人會伸出手去擁抱他。我想愛就愛,想恨就恨,不會壓抑,也不會偽裝。別想把我變得和你一樣。」

  他的眼眸很黑,很深,很亮,有點點的光在虹膜里流動,像是暗藏了一片遼闊的宇宙。他的確很神秘,但是在需要的時候,他卻擁有驚人的坦率。

  宗政冥不知不覺就被這片宇宙攝取了心神,陷入無法思考的境地。

  他終於明白邵老先生為什麼會對這個頑劣的外孫如此溺愛。他的浪蕩,他的莽撞,他的瘋狂,事實上都是再強大不過的本真的力量。

  他與這個人人都戴著假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卻又那麼耀眼,那麼特別。

  宗政冥沉穩的心跳忽然之間就全亂了。

  他壓抑著嗓音說道:「如果你一點都不懂得掩飾自己,早晚會在商場上吃大虧。幾百億家產落到一個無能的紈絝手裡,你猜外面那些狼群會怎麼想?我不是在貶低你,但你留給別人的印象就是這樣。面對一個沒有能力反抗的人,商場上那些老油條絕不會心慈手軟,只會群起攻之。你給我坐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將來。」

  最後這句話帶上了滿滿的燥意。

  莊理坐了回去,交疊起修長的雙腿,微眯起狹長的雙目,仿佛在思量,目光卻始終纏繞在宗政冥身上。

  宗政冥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一包香菸,點燃之後用力抽吸一口,緊皺的濃眉自始至終都沒鬆開過。

  他以為自己三兩下就能搞定莊理,卻沒料對方是如此難纏的人物。

  這樣的長相,這樣的性格,這樣的魅力,難怪網絡上鋪天蓋地全是莊理的花邊新聞。

  宗政冥越想越煩躁,面上卻並未表現出來,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吸菸,然後隔著煙霧看向對面。繚繞霧氣模糊了視線之後,他急促的心跳才終於平復了一些。

  莊理卻忽然輕笑起來,「宗政叔叔,據說當一個男人在公眾場合忽然產生性衝動時,他會用抽菸來壓抑和緩解這種情緒。」

  正用力抽吸香菸的宗政冥:「……」

  若不是見慣了大風大浪,適應了各種場面,他可能會被煙霧嗆入氣管,咳得驚天動地。

  宗政冥狠狠把燃燒的香菸杵進菸灰缸,沉聲問道:「你從哪兒聽來的這種話。你一個小輩這樣調侃長輩合適嗎?」

  「這話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說的,跟我沒有關係。」莊理攤了攤手,滿臉無辜。

  「你如果管不好這張嘴,遲早會把人得罪光。」宗政冥站起身,語氣十分無奈:「既然你聽不進我的話,那就算了。」

  他原本想說以後我不會再管你,話到嘴邊卻又換成了:「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如果你對你外公還有感情,就好好守護他留給你的東西,別再不務正業。警察局那邊我會打招呼,讓他們繼續調查你和你外公的案子,一定幫你把兇手找出來。」

  把名片放在菸灰缸旁邊,宗政冥轉身就走,臨到門口卻又回過頭,沉聲告誡:「別再亂交女朋友,想要對付你的人可能會從這方面下手。把弱點擺在明處是最危險也最愚蠢的事。多找幾個保鏢,出入不要落單,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

  管家彎著腰奉上一雙黑色手套。

  宗政冥戴好手套,順著旋轉樓梯走下去,沒有再回頭。

  莊理趴在欄杆上目送他,笑著說道:「宗政叔叔,忘了告訴你,我現在不喜歡女人,只喜歡男人,尤其是像你這樣高大威猛的男人。」

  宗政冥腳步微微一頓,然後便加快速度離開了。

  7480小心翼翼地說道:「主人,這個世界的神靈好像不怎麼喜歡你呢?」

  莊理笑得更為興致盎然:「你不懂,這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我喜歡把正經人逼瘋。」

  7480:「……」

  好的吧,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