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橙從辦公室出來時,徐超讓他把門帶上。
雖然心裡翻江倒海,但他總不好站在門口偷聽,只得先行回了教室。
回到班上後,才發現四座已經天翻地覆。
蔣進帶著一群人將他團團圍住,那陣仗如同買票進了侏羅紀公園,下一秒就要掏出相機拍照。
「我說,你是來十三中支教的吧?」蔣進仰視著他道。
「你知道你總分斷層第一嗎!甩了第二名整整三十分!」
「嗚嗚嗚,橙爹,你就是我們二十班的驕傲!我們班從來沒出過年級前五十,這回簡直一雪前恥!」
蔣進抱住他的大腿:「這聲爸爸我先叫了,以後作業能不能都借我抄?看在我和你說了那麼多八卦的份上!」
李俊曉喊道:「他是我同桌,要借也得先借我,爸爸看看我!」
葉橙:「……」
在理科班眾多男生心裡,橙爹一夜成名。
迅速從「新來的裝腔作勢還比我受女生歡迎的轉學生」,變成了「他的答案就是標準答案,考試坐他旁邊穩賺不虧的大佬」。
有作業抄就是王道。
——什麼人,語文139分,作文被掛在校展覽架上;數學145分,只錯了一道填空題;英語客觀題全對,僅作文扣了五分,而且聽力還是遲到半路上做的。
但凡占一項他就是個學霸,如果三項全占那他就是神啊!
就尼瑪牛逼。
就尼瑪離譜。
當天論壇熱帖:【高二(20)班,首個年級第一?!】
葉橙被搶手了一整個中午,午休後,徐超把新的座位表貼在了後排。
一石激起千層浪。
頃刻間,無數少男少女的夢想遭到無情地毀滅。
「為什麼要換座位!為什麼!Why?!」李俊曉欲哭無淚,「還把我換到第三組,我跟橙爹隔了一條銀河系啊,干!」
蔣進淚流滿面:「橙爹坐我前面,太頂了!太頂了!」
葉橙趁著教室里亂糟糟的,鬼使神差地扭頭看了眼陸瀟。
不幸的是,陸瀟跟裝了雷達似的,立即迎上了他的視線。
被撞破的剎那間,葉橙有那麼一絲絲的尷尬。
不過很快,陸瀟就率先移開了眼睛,嘴角僵硬地抿成一條直線。
他的座位從第二組最後一排,換到了第一組倒數第二排。
其實葉橙不太喜歡坐在靠窗處,因為這個位置總有一段時間,會被夕陽的餘暉照射到。
他又向來不經曬,皮膚很容易變得通紅。
以前有次和陸瀟去馬爾地夫,他忘記塗防曬,結果當天身上就破皮了。
後來每次去海邊,陸瀟總要按住他,給他全身塗好防曬才准出門。
但當他收完東西挪過去的時候,發現陸瀟已經坐在了左邊。
見他就差把「別惹老子」四個字寫在臉上了,葉橙便自動坐在了靠窗的一邊。
下午整整四節課,陸瀟有一半都是在打瞌睡,另一半則用微信號帶蔣進王者上分。
葉橙總算見識到了什麼叫,成績越爛,裝備越齊全。
陸瀟專門把那隻最愛的理察紅魔支在桌子上,方便倒計時下課時間。
桌上擺著閱讀架,筆袋上還配備了一個小風扇,也不知道他買這麼多玩意兒是要幹嘛。
但他並不是完全不聽課,有時候物理老師出了道很難的題目,就會賞臉在草稿紙上寫幾筆。
其他不感興趣的課,諸如語文和歷史,一概不給眼神。
葉橙一邊暗中觀察,一邊感覺自己像個提前育兒的滄桑父親。
媽的,怎麼會這樣……而且還一上手就是這種十七歲的逆子。
為了不激起陸瀟的反骨,他只在偶爾才瞄幾眼,儘量讓自己的視線不被察覺到。
本來他想趁著課間解釋一下辦公室的事情,但陸瀟是個坐不住的,一下課就跑得沒影兒了。
平安無事地相處了一下午,到晚自習時,出了點小狀況。
蔣進在底下玩手機,被從後門進來的徐超逮了個正著。
按理來說今天是周四,徐超要開班主任會議,是不會來查晚自習的。
偏偏蔣進倒霉,被他抓了現行,揪著耳朵拎到辦公室去了。
平時晚自習下課後,葉橙都會早早地回家。
今天蔣進不在的話,陸瀟應該是一個人回去。
剛好可以跟他說清楚這件事,免得誤會越來越大。
十三中的晚自習九點下課。
八點四十左右時,陸瀟就開始不斷地回微信。
過了十分鐘,他動作粗魯地按滅屏幕,將書包甩到左肩上,毫無預兆地從後門走了。
葉橙沒有猶豫地將書掃進書包里,然後快速跟了上去。
還沒有打下課鈴,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
外面夜色如水,對面教學樓燈火通明,燈光下聚集著嗡嗡亂叫的蚊蟲。
他正準備上前叫住陸瀟,卻見他將手機放在了耳邊。
「說了在學校,一直打電話煩不煩?」
陸瀟的語氣極其煩躁,仿佛已經到了發火的邊緣。
葉橙腳步一頓。
「我不回去,住同學家里。」
「他來不來關我屁事,你愛舔著臉就自己去,別打過來了。」
陸瀟沒說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這時正好走到五樓拐角處,也是遠離教室和辦公室的抽菸場所。
角落裡,一聲不懷好意的冷笑,打斷了他急促的步伐。
「喲,這不是我們一哥嗎。」
張琦的聲音非常有辨識度,據說他跟人打架的時候被劃傷了喉嚨,說話總是帶著咯痰般的嘶啞。
陸瀟的臉立刻沉了下來,表情不爽地看著前方。
長得跟瘦猴似的張琦,從角落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跟在他後面的,還有幾個手裡拿著木棍的人。
這裡的樓梯堆放了很多不用的課桌,顯然這些木棍是從桌子上拆下來的,也顯然他們就是在這裡蹲他的。
張琦向後勾了勾手道:「你們兩個,去那頭攔著,別讓人過來。」
兩個小弟立馬跑向走廊的另一頭。
陸瀟似乎已經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身上寒氣逼人,冷冷地盯著他們。
張琦的目光落在他身後的葉橙身上,似笑非笑地說:「怎麼,年級第一,你也想一塊兒挨揍?」
在這之前,葉橙只在男廁所里見過他一次,但他好像早已經把自己的情況都摸清楚了。
聽見他的話,陸瀟偏過頭。
燈光將他的側顏照得輪廓凌厲,他皺眉道:「跟著我有事嗎?沒事就快滾。」
他連頭都沒回,左手搭著肩上的書包帶,右手插在褲兜里,一副「老子不用你操心」的拽樣。
葉橙看了看前面的六個人,又看了看他們手上的六根木棍。
「有事。」他淡然而清晰地說道。
「嗤。」張琦突然笑了一聲,眼神漸漸變得兇狠起來,「你們他媽的跟我耗時間呢?那行,今天一個都別想跑,全給我上!」
自古反派死於話多,偏偏張琦就是個人狠話不多的。
話音剛落,他右手舉起木棍,直直地往陸瀟頭上揮去。
葉橙站得並不近,都能聽見風聲被木棍帶動的呼嘯。
眼看就要結實砸上去,陸瀟一個漂亮的側肩閃身,上半身急速避開木棍,順勢抬腿掃向他的下盤。
張琦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快,險些沒站穩,被身後上前的小弟堪堪扶住。
陸瀟直起身子,將肩上的書包甩到一邊,扯了扯領口沉聲道:「找死是吧,正好老子今天有火沒處發。來,一起上!」
論起打架,十三中小霸王就沒慫過。
葉橙一聽這語氣,知道他是真生氣了。
他每次動怒的時候,語氣都平靜得可怕。
可是大哥,你就算再生氣,也不能讓他們一起上啊!他們六個人啊!
葉橙欲哭無淚。
仿佛為了驗證他的想法,六根木棍齊刷刷地撲了上來,那陣仗宛如天女散花。
說時遲那時快,葉橙一個箭步衝上去,舉起書包砸在了他們臉上。
正巧,他今天把英語詞典帶上了。
板磚一樣的詞典當頭砸在了張琦臉上,痛得他嚎了一嗓子,連忙捂住迸出鼻血的鼻子。
後面的人瘋狗似的前赴後繼,大家扭打成一團。
葉橙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打過群架了,他甚至看不清對方的臉,拳頭就自動招呼了上去。
這幫人明顯跟周凱他們不同,一個個都是練家子。
陸瀟兩拳放倒張琦,接著又一個背摔幹掉另一個。
動作行雲流水,絲毫不拖沓,仿佛一打十都不在話下。
葉橙忽然間明白他為什麼嫌自己礙事了。
正在混戰中,另一邊的走廊上傳來怒吼。
「你們在幹嗎?哪個班的?快給我住手!」
教導主任氣急敗壞地喊道,與此同時,幾道手電筒的燈光直射過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葉橙突然被一隻手抓住手腕,來不及反應,那隻手的主人就帶著他狂奔起來。
這幾乎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根本容不得反應。
他被帶了個踉蹌,那人穩穩地扶住他。
身後教導主任大喊:「站住!都別跑!你們這幫小兔崽子,給我站住!」
陸瀟拉著他衝進了樓梯間,隨後回過身,瀟灑地一腳踹上了樓梯間大門。
跟在他們後面逃跑的人整齊地撲到門上,狂怒地罵他們。
「走。」陸瀟轉過身,簡單地說了一個字。
葉橙被他拉著從五樓跑到一樓。
黑暗中,每一層的聲控燈光陸續亮起。
兩個人的喘息聲充斥著樓梯間,伴隨著紛雜的腳步聲,和熾熱的呼吸一同蒸騰、燃燒。
從教學樓出來後,又小跑了一段路。
等確認了教導主任沒有跟上來後,他們才不約而同地在圍牆邊停了下來。
陸瀟鬆開了手,路燈下,鬢角被汗水打濕了一片,汗水順著額頭流下。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呼哧呼哧喘著氣。
陸瀟轉過頭時,對上了同樣氣喘吁吁的葉橙。
昏暗的路燈下,葉橙的臉比平時紅了不止一個度。唯獨那雙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輝,像一塊潤澤靈動的水晶。
那塊水晶也在看著他,仿若一觸即碎。
他靠著牆調整呼吸,卻覺得呼吸越來越不順暢。
過了許久,胸前擂鼓般的響動才算平息。
「糟了,書包忘記拿了。」葉橙喘勻了,率先打破了沉默。
夜風拂過他周身,汗濕的校服涼颼颼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這樣獨處,他難得感到了一絲緊張。
陸瀟動了動藏在黑暗中的右手,將趁亂帶出來的書包遞給他。
「這點經驗都沒有,虧你也敢打架。」他輕飄飄地說道。
鬥毆時不留下證據,這是身為校霸的基本素養。
葉橙接過書包,好笑道:「你好像很有經驗?」
陸瀟沒有回答他,而是咄咄逼人地反問:「你讓我別打架,那今天又為什麼要參與?」
葉橙收斂笑意,面無表情地說:「都騎到頭上來了,還忍個屁。」
陸瀟覺得有點想笑,這人表面看起來驕矜清高,實際身體裡卻藏著一個不守規矩的靈魂。
有時候他覺得觸到了葉橙的原則,但其實離那原則還有十萬八千里。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剝開巧克力的糖紙,你完全不知道下一刻是甜蜜還是苦澀,是驚喜還是意外。
「沒想到你這樣的人,居然會打架。」他將書包甩到肩上,哂笑了一聲。
葉橙沉默了,他總不能說,是你教我的。
他的拳擊和散打的確是陸瀟手把手教的。
兩人並肩走在圍牆下。
葉橙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今天在辦公室,我沒有說你壞話。」
「我知道。」陸瀟目視前方,說道。
葉橙略感詫異,看向他:「你知道?」
陸瀟沒有看他,不太自然地說:「你想和我同桌。」
沒想到他全都聽到了,葉橙一時間不知道接什麼好。
只聽他又繼續說:「我看見,你上課的時候在偷看我。」
葉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