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第320章 搞清楚,小林,我是你的上位者

  第320章 搞清楚,小林,我是你的上位者

  12點整,YF-87第二次歸零,改進路線討論會正式開始。

  李崢雖然在數據這塊已經走得很深了,但正如上一次一樣,他並不知道自己得到的結果意味著什麼,就像是一台人工智慧機器,並不知道自己反饋出的語言代表怎樣的意義。

  而在十七所的工程師眼中,這些拆機檢查得到了裂紋圖像和數據,都極其明確地指向了一個唯一的結果——

  次同步進動。

  在航天領域,這個詞的效果等同於克蘇魯的低吟……

  一個恐怖且沒道理的存在。

  這其中,「進動」也可被稱為「振動」。

  說到振動,這可是航天的老朋友了,相當於BUG之於程式設計師,概率之於手遊玩家。

  火箭在發射過程中,會遭遇各種振動,而結構和材料都有其極限,經不起大振。

  在設計階段,當然會考慮到這些複雜情況,並使用各種減振手段,黃二也採取了最新式的阻尼和變能蓄壓器進行了振動抑制。

  常規情況下,這套設計沒有任何問題,8.8稍微走運一點也就成功了。

  但在最苛刻的振動環境中,發動機卻意想不到地發出了克蘇魯的低吟……

  這個低吟,在第一次發射時石沉大海,沒有被人捕捉到。

  在最近的軸系斷裂事故中,被無數巨大的噪聲覆蓋,同樣無法捕捉。

  但劉睿用他恐怖的毅力,在其它的試車數據中捕捉到了蛛絲馬跡。

  李崢則在這個基礎上,用數學和算法工具提取特徵,將篩查範圍一夜擴展到了有史以來的全部歷史數據之中。

  正如他所說,這樣的「低吟」單拿出來是無意義的,就像是風吹樹葉一樣可有可無,但將無數次低吟疊在一起……

  他終於聽到了克蘇魯的聲音。

  只不過是數學形式的聲音。

  接下來,朱明躍再進一步,將這段低吟翻譯成了工科語言——

  在苛刻的振動環境下,當渦輪轉子超臨界轉速運行時,局部的動力學與材料學性質產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導致其固有振動頻率發生改變,進而與工作頻率發生耦合共振。

  這也就意味著,這個局部產生了「叛變」,試圖我行我素地進行旋轉和振動。

  在這個過程中,渦輪轉子勢必會承受巨大的結構應力。

  那些細微到不可見的裂紋,就這麼產生了。

  而當共振劇烈到一定程度,結構應力超過材料屈服極限的時候,裂紋將迅速擴大,繼而在劇烈的旋轉中斷裂。

  更可怕的是,次同步進動還是一種自激振動,會因為振動而產生更大的振動。

  就好比100個劉翔手拉手圍成一個圓,順時針跑動,按照要求,1分鐘跑一圈。

  因為他們都是劉翔,這個速度對他們來說不算啥,所以跑的很愉快。

  但突然!

  其中一個劉翔突然就變成偶像了。

  就開始唱跳啦!

  這種時候,就變成了99個劉翔和一名唱跳偶像轉圈跑。

  但這還不至於崩潰。

  畢竟,旁邊的劉翔會硬拉著偶像一起跑,雖然累點,但99個劉翔還是能頂住一名偶像的。

  然而恐怖的是,這位被拉著跑的,是一個偶像。

  他並不會老老實實的雙臂展開身體懸空,被前後的劉翔拉著跑。

  他,是要唱跳的。

  實際上,在他化身為偶像的那個同時

  瞬間,他左右的兩名劉翔被感染,也開始唱跳起來。

  唱跳者一下子變成了三個,這讓旁邊的奔跑者苦不堪言。

  但這才剛剛開始。

  更多的已經在一浪接一浪地襲來了……

  當含量1%的時候,這個轉圈跑仍然可以維持,只會讓幾個奔跑者產生難以察覺的肌肉撕裂。

  當含量到達3%的時候,奔跑者已經能感受到手臂拉扯的疼痛。

  當含量到達5%的時候,拉力將到達奔跑者的承受極限,要麼撒手要麼斷臂。

  這便是自激振盪,它既是原因,又是結果。

  而最初的從何而來,如何避免,至今仍是一個工程學難題。

  正如一個中年人在家待著待著,總是會有一個偶像的名字糊在他臉上。

  自此,事故邏輯已經完全清晰了。

  會議室內,朱明躍也展開了反省與總結。

  「在第一次歸零中,我們並沒有發現局部細小裂紋,只關注到了排氣系統的損壞。」

  「從現在的視角來看,排氣系統的問題根本不是孤立的,它是由渦輪系統共振所導致的連鎖反應,只是當時的排氣系統相對脆弱,在渦輪斷裂之前斷裂了。」

  「毫無疑問,這是8.8發射失利的直接原因,卻絕非根本原因。」

  「8.8之後,第一次歸零開始,我們在分析與處理中,存在嚴重的僥倖心理,犯了頭痛醫頭,腳疼醫腳的錯誤,只是單方面加強了排氣系統,相當於給一位肺炎病人開了止咳藥。」

  「最終,在10.5試車中,釀成了軸系徹底斷裂的慘劇。」

  「我個人,及十七所YF-87團隊,難辭其咎。」

  「但雖然我身處罪人的立場,卻仍要感謝一院同志對歸零任務的艱苦付出。」

  「其中,李崢、林逾靜兩位同志,貢獻尤為突出,他們通過精深的數據分析,先後兩次把准了脈,把脈象送到了我的眼前,只是我個人急於求成,未能在這個基礎上深入挖掘,只想著儘快戴罪立功,才導致黃二陷入了如今的窘境。我知道道歉沒有任何意義,但是……」

  朱明躍話罷起身,向全場深深鞠躬。

  「各位領導,各位同志,對不起。」

  整個會議室的人也幾乎同時跟著站了起來,並不打算接受這個道歉。

  「好了。」趙振華親自上前,將朱明躍扶了回去,沖全場揮手到,「少整點這個,坐,都坐。」

  待大家都落座後,趙振華才嘆了口氣說道:

  「我也有責任,我逼得太緊了。」

  「實際上第一次歸零的時候,故障模型確定後,張志成就認為這個事故並不單純,這套排氣系統是經歷過考驗的,不會無緣無故的掉鏈子。」

  「他的意見是,再用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深入研究一下成因。」

  「是我。」

  「當時是我,否定了這個意見,要求儘快改進排氣系統,儘快試車。」

  「所以,你們都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我一開始就說過,我定路線,跟我走,出了事我負責。」

  「現在也一樣,這個責任就是我的,這一點要落實到報告裡,之前急於求成的不是朱明躍,不是張志成,就是我趙振華。」

  「所以諸位,不要猶豫,不要愧疚。」趙振華振振揮臂,「都他媽的給我幹下去,再改,再出事,還是我頂!」

  趙振華這一席話,再次激起了與會者的情緒,無論年齡,眼眶都有些濕紅。

  一院一把手,能做到這種程度,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拼了!

  借著這個氣勢,朱明躍提出了三條路線。

  其一,打鋼板,加固整個軸系。

  其二,重新設計,繞過這個問題。

  其三,列出所有可能導致共振的成因,地毯式局部改進。

  很明顯,前兩條路線朱明躍之前就已經提過了。

  即便確定成因是次同步進動,國際上也沒有很明確的解決辦法,至今仍是工程設計中的前沿領域,不然也不用克蘇魯的低吟來形容它了。

  可以說,面對這個問題,沒有100%保證解決的方案,哪怕90%的方案都沒有。

  因此,就算不知道成因,朱明躍也早已提出了一、二兩條路。

  至於第三條路,表面上充滿了「賭性」。

  為此,朱明躍用最精緻的語言,進行了最根源的描述——

  【極限狀態下,渦輪轉子局部性質改變。】

  也許稍微改變那麼一點點結構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改變了。

  也許軸系材料稍微減少某種元素的比例也不會發生了。

  也許是內阻尼,也許是干摩擦,也許是渦輪葉尖氣彈效應……

  現在黃二面對的,正是這樣一個有靈感,無結論的局面。

  橫在面前的,是航天,是整個工程學的未知疆域。

  他們能做的,也正如此前的每一位前輩一樣——

  猜。

  試。

  沒有什麼,比這更能展現賭性的了。

  沒有什麼,比這更代表科學的了。

  而趙振華。

  他是不是科學家不知道。

  但一定是個老賭怪。

  一個歷經了風風雨雨,賭成了一把手的老賭怪。

  這裡面必然有幸運的因素,但也離不開關鍵時刻的判斷。

  在他的視野里,三個方案代表三種思路,三種代價,三種結果。

  一,扛過去,加厚鋼板,代價是放棄氫氧發動機的載重優勢,結果是自己有可能掙扎著暫時保住地位,卻扼殺了黃河系列的未來潛力。

  二,繞過去,從頭設計,代價是將氫氧發動機技術推後五年,結果是自己完蛋,但黃河系列可能在若干年後,技術和資源更豐沛的時代,迎來新生。

  三,摸過去,摸石過河,代價是犧牲黃二團隊的最後時間與自己的最後威權,結果是——

  成王敗寇。

  成了,不僅黃二前路一片坦蕩,更是一次不小的技術飛躍。

  敗了,無非就是在謾罵、嘲諷和冷漠中退休。

  在今天之前,趙振華這種老賭怪又怎能不知還有第三條路?

  只是希望太過渺茫,這摸石頭過河,水那麼深,哪兒那麼巧就讓你摸到石頭?更多的時候都只會沉底兒,連個水泡都不會有。

  就算是老賭怪,也不敢貿然出手。

  但現在,他好像看到了若有若無的水紋,感受到了石頭的輪廓。

  用賭怪術語來說——

  手感來了。

  但還不能出手……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住。

  趙振華就此望向沈聽瀾:「927所用的YF-100,最早什麼時候進入生產階段。」

  「啊……」沈聽瀾愣道,「我的立場……我的身份……這個……」

  一通手足無措後,沈聽瀾終是一嘆,用不大的音量道:「計劃最早時間是12月中,變量取決於YF-100團隊,朱工的消息應該比我多。」

  「那就假設為12月15日。」趙振華掃視其餘眾人,「現在是10月30日,還有46天,46天的時間,我們能改進到什麼地步?」

  這個問題沒人敢回答。

  要先提出若干猜想,再進行試驗,現在連第一條猜想都還沒開始。

  十七所眾人苦思之間,倒是沈聽瀾先開口了:「試想一下,一切改進都聚焦於轉子阻尼和減振,對可能的材料和結構進行同等級置換,最後再論證……工作量很大,但總比之前那麼久沒頭沒腦的亂使勁要強。」

  她的這個思路仿佛也點醒了朱明躍。

  「沈總師說的這些工作,我們有信心46天內完成。」

  手感來,東風起,趙振華不再有絲毫猶豫,拍桌令道:

  「那就上!」

  「都給我上!」

  「還是那句話。」

  「我定的路線,出了事我負責!」

  「豁出我這老臉不要了。」

  「你們敢出方案,我就敢去集團拍董事長桌子!」

  「方案一出,我保證工廠開工。」

  「誰敢攔路,我死也拉個墊背的!」

  窮途末路,柳暗花明。

  趙振華梭哈,誰都別想隨意。

  當然,這種時候能在這個房間裡的人,根本也不可能再有分毫退縮。

  「上!」

  「腦子裡已經有思路了。」

  「有書記這句話,再拼一年又如何!」

  「唔!」

  就連林逾靜也跟著其他人一起喊著表態。

  待情緒平復一些,朱明躍當即說道:「好,那大家抓緊時間去餐廳吃點東西,回來後立刻進行工作安排。」

  話罷,他轉向趙振華:「書記您……」

  「我去搞點事情,造造聲勢……」趙振華就此起身,「也不能突然就衝進去拍桌子……得醞釀一下,給集團領導一個準備不是……至少要讓他們感受到我們這邊的突破,烘托一下情緒。」

  眾人的笑聲中,趙振華臨走不忘點名李崢。

  「我現在都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高瞻遠矚了,怎麼想哈工大都能在這個過程中做很多事情啊。」

  李崢謙虛撓頭:「這個,其實是有高瞻遠矚的元素在裡面的,就算我不知道今天匯報的事故成因,我很清楚這個問題已經觸及到現在的技術邊界了,哈工大是這方面國內做的最遠的。」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趙振華笑罵一聲,沖周圍道,「李崢你們已經見識過了吧?後續工作該配合配合,不信他也得信哈工大不是。」

  「這個當然。」朱明躍連忙起身相送,「這個……我們接下來還需要沈總師提供指導意見……」

  「她不走,就我走。」趙振華抬手道,「不過聽瀾畢竟還有927那邊的工作,我尋思著……12點前吧,就別留人家過夜了,不合適。」

  沈聽瀾一愣,看著手錶道:「老梁跟我說的是下午3點前回去……」

  趙振華自信滿滿壓了壓手:「你聽錯了聽錯了,他是讓你明天回去。」

  「那……那我就信了吧。」

  一堆人就此歡送趙振華,順道湧向餐廳。

  雖然只剩殘羹冷炙,但每個人都吃得熱氣騰騰。

  就是陳鴻兵少有的尷尬,一個發言機會都沒有,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幹嘛來的。

  不過他也很興奮就對了,一旦新發動機試車成功,黃二再次提上日程進入發射準備階段,那便是他陳鴻兵捲土重來之時!

  不過說到尷尬。

  陳鴻兵一定不是最尷尬的。

  杜松濤獨自攪和著冷飯,恍惚之間,感覺自己很多餘。

  明明是來力挽狂瀾的……但好像毛都沒做,還幫倒忙了?

  本來還有兩個小手下,現在也自立門戶了……

  接下來怎麼辦,占著辦公室費空調麼?

  自我懷疑之中,一個謙遜的身影坐到了他的對面,一個囂張的身影坐在了他的斜對面。

  「呦。」李崢擺好餐盤打了個招呼,「小杜啊,要不要來我們組?」

  「淦……」杜松濤自嘲搖頭,「這是靈感流面對勤奮流的一次全面潰敗……」

  「不,不是的……」林逾靜坐在離杜松濤最遠的地方,有些不堪回首地捂著額頭,「勤奮,也分一般勤奮,特別勤奮,和變態勤奮……昨晚感覺解了一輩子那麼多的數學題……」

  「啊。」杜松濤嘆道,「小林還是很理解我的嘛……要不回我這邊,別在李崢組虛度青春了。」

  「唔……」林逾靜扒著餐盤縮了縮,「孢子人起開,寧可進猹組,不沾孢子怪。」

  「說到組……」李崢悶頭喝了碗雞蛋湯,而後將碗推給了林逾靜,「小林,給我續一碗湯。」

  「???」

  「領導。」李崢指了指自己,「搞清楚,小林,我是你的上位者。」

  「呲呲呲!」林逾靜擠著臉瘋狂噴水。

  倒是劉睿樂呵呵端盤過來坐在了杜松濤身側。

  「安排了安排了,我跟你混了,李崢。」

  李崢聞言也笑呵呵搓起手來:「好好好,包你飽和。」

  「誒,忘打湯了。」劉睿順手拿起了李崢的碗,「你還要麼?」

  「別動,這是林逾靜的工作!」

  林逾靜:「呲呲呲!!」

  李崢:「你是刺蛇麼……」

  杜松濤:「有一說一,我覺得孢子人比刺蛇更親和一些。」

  劉睿:「還是……我去打湯吧……」

  劉睿打湯的功夫,杜松濤也端起了餐盤:「行了,我也該走了。」

  「哦?」李崢問道,「不來我們組麼?」

  「別逗了,我不是瞧不起你啊,就是感覺自己適應不了十七所,待著也沒多大用。」杜松濤搖頭抿嘴道,「再說,如果黃二真能重新提上日程,也許能趕上明年第一季度火星發射窗口期的尾巴,我有必要回去做一些準備了,如果因為我瞎玩掉鏈子,下一次又要等兩年了。」

  「這個理由令人信服。」李崢就此放下筷子起身伸出右手,「談不上什麼勤奮流靈感流,這次的事我同樣有幸運和靈感的成分,而你也經歷過一夜八次的那種努力。」

  杜松濤搖著笑著跟李崢拍了個手:「少來,你還欠我兩個人情呢,記著啊。」

  李崢笑道:「如果明年求知號真能發射,那就算還了吧。」

  「行吧,但願如此。」杜松濤又抓了抓李崢的手,「苦難過後,但願幸運垂青。」

  「幸運只垂青不懈前行的人。」李崢想放又放不開,只得繼續嗶嗶,「那,明年求知號發射的時候,再見。」

  「但願吧,再見。」杜松濤順便沖林逾靜眨了個眼,「18歲可是蘋果最美味的季節,不要耽誤大好時光,該嘗就嘗啊,不然李崢搞不好就吃鴨梨去了。」

  「什麼什麼啊。」林逾靜不屑揮手,「莫名其妙,快起開。」

  杜松濤卻一笑,從兜里還真就拿了個鴨梨出來拍在了李崢面前。

  「我知道你很懵,但你將來會感謝我的。」

  話罷,杜松濤揮手離去,深藏功與名。

  「這什麼意思啊?」林逾靜問道。

  「冷笑話吧。」李崢擺了擺手,「你還是不要知道了,這個人三句話不離老本行。」

  他說著拿起梨就要吃。

  「小心孢子!」

  也許是某種本能作祟,林逾靜機警地將梨搶了過來,拍到桌子對面。

  「哈,我打了三碗湯。」

  劉睿剛好打湯歸來,左一碗右一碗,中間還夾一碗,特別不容易才放在桌上。

  「獎你一個梨。」林逾靜毫不猶豫把梨推了過去。

  「啊,我以為今天的水果已經拿完了。」劉睿坐下拿起梨就啃了起來。

  「我的……」李崢無力伸手。

  林逾靜已經悶頭打開手機應用了:「我給你買蘋果還不行麼!」

  李崢眼兒一瞪。

  福報這就來了?

  什麼原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