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鮫人泣珠,互不相欠

  晚霞燦爛。

  海風送來海水的氣味,男童閉眼深吸了口氣,甚是舒爽。

  手中水球微動,他驀然睜眼看向托著劉一的朝溪、朝淵:「把他放下吧。」

  二蛇看向姜練,得到後者肯定後緩緩將劉一平放在沙灘上。

  男童於是蹲在劉一身旁,輕撫著他的肚子:「回家了。」

  呲啦!

  腹中鮫人雙手忽刺破劉一肚皮,硬生生撕開一條縫隙。

  鮮血似未關的水龍頭,瞬間染紅濕潤的沙。

  男童抓住攀著劉一肚皮的手一拽,另一個魚面人生的娃娃跳了出來。

  那娃娃的體型與剛出生的嬰兒無異,卻能言會走。

  「哥哥,」他猛地抱住男童:「終於見到你了。」

  「乖,」男童憐惜地摸摸娃娃的頭頂:「很快,哥哥就能帶你們回家了。」

  「救人啊!」唯有朝溪焦急大喊:「劉一快不行了!鮫人,是你說的會救回劉一,你不是想反悔吧?我警告你,若你反悔,我主人饒不了你!」

  許是因為海的緣故,男童身周氣勢凌厲了許多。

  幽藍的眸子唰地一下盯住朝溪,令人心生恐懼。

  這種恐懼並非見到恐怖之物,相反,如潛海所視周圍空無一物。

  沒有來路,沒有前方,唯有幽深、無邊,教人猜測遠處近乎黑色的海中是否有什麼東西存在。

  朝溪忘了呼吸,臉色發紫。

  啪!

  一個巴掌襲來,朝溪瞬間清醒。

  眸子重新聚焦,後之後覺的情緒鋪天蓋地湧來,他跌倒在地。

  朝淵甩甩手:「別看他的眼睛。」

  朝溪卻沒聽到似的,嘴唇囁嚅,低聲喃喃:「救劉一。」

  這傢伙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姜練有些欣慰。

  於是轉頭看向男童:「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男童似乎也被朝溪的低語驚訝,眼睛恢復,帶著兩隻鮫跑入海中。

  掀起的浪花瞬間把他們淹沒。

  海面浪潮一波接一波,不見他們蹤影。

  「不會逃走了吧?」朝淵皺眉。

  下一秒,海面一個浪花忽沖向天空。

  橘紅色的晚霞光芒映照在那浪花上,與藍色相撞,竟生出波光粼粼的紫,詭譎而美麗。

  「這是……」

  朝淵正驚愕其美麗,又一朵浪花躍出水面。

  這朵浪花比方才那朵稍小,顏色也稍淺,卻在霞光描繪後成為溫柔的淡紫。

  剎那的經驗後,浪花落入水面,快速游向淺灘。

  近了,才看清那是兩個長發飄逸、人面魚尾的男人。

  方才的浪花正是他們的表演。

  二鮫來到淺灘,一左一右守在劉一身旁。

  帶璞的手放在劉一身上,以二人的手為中心,水紋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

  慢慢地,劉一面容恢復。

  做完這一切,兩個鮫人鬆了口氣。

  那魚尾深藍的鮫人一個躍起,離開海水。

  魚尾碰到沙灘的一瞬,化為雙腿,只是他肉眼可見變得疲憊。

  他看向姜練:「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

  「還有,」姜練伸出手:「他的妻子趙紅被你丟在水裡泡了許久,身體受損,你也該對她負責。」

  鮫人沒有遲疑,伸出手去。

  藍色波紋晃動,終聚於他手心成一顆小小的藍珠:「能做的我已經做完了,我們互不相欠。」

  姜練把東西丟給朝淵。

  朝淵會意,將藍珠好生安放,一手拖朝溪,一手托劉一,返回劉一家中。

  重歸安靜。

  姜練這才看向鮫人:「那人抓你們是想讓你們禍害姜家,所以在你們返胎時引出了你們的惡念。趙紅泡水、咒罵鄰居,皆由惡念起。」

  「不過你在救助劉一、趙紅之事上沒有遲疑,功過相抵。」

  鮫人不在乎姜練說什麼,只問:「我可以了吧?」

  姜練做出請的姿勢。

  只不過「請」的方向,是大海。

  鮫人眼神變得危險:「你想阻止我去報仇?」

  「你能被人悄無聲息地抓捕,你認為,你是他的對手嗎?」

  「與你無關。」

  「你想為那隻幼鮫報仇。」姜練看向海中。

  那隻稍小的成年鮫已經與浪花融為一體,抱著個面容蒼白、出多進少的幼鮫。

  幼鮫的尾巴是很乾淨的藍色。

  只是距死亡過近,其上的鱗片沒有光澤。

  鮫人轉身,嘴巴微張,奇怪的聲調從口中發出。

  海中兩隻鮫立刻沒了蹤影。

  唯有一聲音緩緩響起——帶著悲傷。

  鮫人手握成拳,狠心不再看海:「我們兩不相欠,我做什麼與你無關。你確實比我強,但若我抱著與你同歸於盡的態度,你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沒聽出其中威脅似的,姜練看著他:「報仇與救人,哪個更重要?」

  鮫人一愣,忽地譏笑:「絕望與沒有希望,只能選一個。」

  「給我一片鱗。」

  鮫人惱怒:「你不要得寸進尺。」

  姜練不言不語,只伸手,盯著他。

  鮫人想闖,面前卻升起一堵無形的牆,不能前進半分。

  無法越過。

  打不起來。

  鮫人無奈,忍痛拽下一片染血的鱗:「這下,我們真的互不相欠了,請你讓開。」

  姜練終於動了。

  伸手接過,以指為筆,靈氣為墨,緩緩勾勒。

  末了,眸中泛起紫金光芒。

  一點光芒飛出落於鱗上。

  失了那點光芒,姜練整個人忽變得疲憊。

  她閉上眼睛緩了緩,隨手一拋。

  鱗片似信鴿飛入海中。

  「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鮫人早已驚愕得說不出話。

  大壑,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實惟無底之谷。

  它是比深海更深的地方,所有死去的海洋生物都將魂歸於此。

  傳聞能到達大壑的,除了魂魄,只有一抹紫金。

  他看得清楚,落於鱗片上的便是傳說中的紫金!

  姜練擺擺手:「那人是衝著我家來的,理應我來處理,你回去吧。」

  「那是信嗎?」鮫人激動不已:「是送往大壑的信?」

  姜練唇色蒼白,緘口不言,轉身緩緩離開。

  正如之前,沉默,就是答案。

  鮫人眸中升起水汽:「多謝。」

  轉身躍入海中,無影無蹤。

  唯有一朵浪花升起。

  它凌於空中,並未落下,也未消散,而是逐漸凝成型,飛向踱步離開的姜練。

  近了,那東西落在姜練眼前。

  她掀起眼皮,伸手去接。

  一顆無暇的珍珠落在手上。

  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

  這是鮫人用以感謝的禮物。

  姜練把珍珠握在手中:「姑且算是互不相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