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枝：「那我給你算算事業吧。」
左招娣回過神，擔心壞了昔日偶像的招牌，連連擺手，「我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平常不是在飯店端盤子，就是去發傳單，好的情況能進廠……哪裡有什麼事業啊！」
【初中沒畢業就去工作了？義務教育沒上完就去工作可是犯法的！】
【嗚嗚嗚嗚，這個妹妹看起來年紀比我還小……看起來還沒成年吧！說話的時候好像很自卑，她這個年紀明明應該在上大學談戀愛才對啊，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樓上不要腦補了，也許是小妹妹自己讀不下去書想去打工呢？】
寧枝執意要算，「你眉庭寬廣，雙目清明，八字特殊。八字中七殺動星旺，說明你行動力很強，幸運的是又有食神印星來化，使七殺的凶性得以抑制。化為玉帛，代表錢財，也就是危害自我自我之身的七殺得以馴服。像你這樣八字的人，容易建功立業，自主創業能力很強。」
【好深奧，沒聽懂。但是意思我明白了，就是說左招娣會成為自主創業的女強人？】
【哇，這個命格聽起來就很好啊！】
【妹妹聽我一句勸啊！現在趁著有政策支持，趕緊去擺個小攤，說不定就賺翻了呢！】
左招娣眼神呆愣看著手機屏幕，好半天才擠出一絲苦笑：「枝枝，我覺得……你好像算的……」
不太準……
夜風吹起她身上洗得發白的寬大衣衫，颯颯作響。左招娣抬頭仰望星空，她坐在爛尾樓的頂樓，距離天空那麼近，那些明亮的星星近在咫尺，仿佛她舉起手就能摘下一顆。
凌晨高處的風有點冷，她下意識裹了裹身上印著某大酒店logo的上衣。這件衣服是她兩年前在飯店上班的時候，老闆免費發的。
當時她才十六歲，老闆娘說給她發大一碼的，等以後長個子了也能穿。誰知道，這衣服一穿就是3年，她也再也沒有長過個子。
距離地面二十多層高的爛尾樓上，一道小小的人影並不起眼。她拿起旁邊的綠色灌裝飲料喝了口——有點辛辣，飲料里刺啦刺啦的氣泡噴到她臉上，咽下去的時候嘴裡有點怪怪的，但是很甜。
左招娣有點失望。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這種飲料，平常總是看工廠里其他的打工妹喝，但是她要存錢寄回家，每個月能留下錢的非常少，幾乎沒錢去買這些零食飲料。然而她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喝這個東西，竟然這麼難喝。
既然這麼難喝，那些人又為什麼總是嘲笑她喝不起呢？
左招娣輕輕蹙起眉，但想到好不容易見到的昔日偶像，眉間的皺褶又緩緩舒展。
算了，今天並不是沒有好事發生。她還見了寧枝一面，不是嗎？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個小妹妹的眼神，我就很想哭……】
【我也想哭，那種麻木的表情，我只在我被家暴好多年的媽媽眼睛裡看到過。不過雖然是小妹妹，但如果很早輟學的話，應該工作很多年了。社會上魚龍混雜，肯定沒有辦法跟學校這種象牙塔相比】
【哎，看小妹妹喝雪碧，我也想喝，下去買一罐。】
寧枝那邊先是把麥關了，等她打完一個電話，才重新打開麥克風。笑著問對面的左招娣：「你是不是想說，我算的不太準？」
左招娣臉上慌亂，不明白寧枝為什麼這麼說，只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兩隻手差點搖成風車：「不是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
五年前她第一次來城裡打工的時候，見過正在街拍的寧枝一面。那時候她剛從長途火車上下來，又累又渴，卻捨不得花一塊錢買杯水喝。是正在拍攝的寧枝注意到了她的窘境，讓人給她拿了杯水。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寧枝是孤兒，和她一樣是從小地方來的。可能她也經歷過長途跋涉沒水喝的窘境，才能一眼看出她的難處。
從那一天起，她雖然沒錢買專輯照片什麼的，卻時常用那個三百塊錢買的老手機搜寧枝的照片，看她越走越遠，越來越光鮮亮麗，仿佛自己一團糟的生活也能越來越好。
然而，她們都跌到了谷底。
這次寧枝的事業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她絕地不是來找茬的。
可惜她嘴太笨，這個時候除了滿臉慌亂，手足無措，什麼好話也說不出來。
寧枝只是笑了笑，「其實，你想的也沒錯，我確實算得不太準。因為今天如果你真的從頂樓跳下去，那麼我說的那些命格上事情，一個字都不會靈驗，因為你根本沒活到你命運轉折的那一刻。」
【什麼？！從頂樓跳下去！】
【WTF！小妹妹，你是打算跳樓嗎！】
【我就說，看這個妹妹身上穿的衣服這麼不好，怎麼有兩千塊錢給主播打賞，原來是身上最後的錢嗎！】
【救命啊！報警啊！啊啊啊，主播救命啊！這個小妹妹到底在哪兒啊！有沒有人能說一下，快點報警啊！】
【不是，孩子啊，有什麼事不能咬牙過去啊！你才這么小，滿二十了嗎，幹嘛這麼想不開啊！阿姨家裡是開民宿的，你過來玩兩天不要錢，你要是願意的話，在阿姨這兒上班也行，日子怎麼過不是過啊！我當年背了三百萬債的時候也咬牙過來了，現在都是個小富婆了，那些事回頭看看屁都不是！】
【富婆姨姨威武！活該你生意興隆！小妹妹，快看看我上面這一條啊！】
……
左招娣把屏幕上的彈幕一一看過去，今天短短十分鐘內，她收到的善意比前面十幾年都多。
但是，這些都沒用了。她的生活不會好了。
「謝謝各位的關心，但是我今天只是來看看枝枝。現在見到了，我也要去忙了。」
【你都丫坐天台樓邊上了，有啥忙的呀！】
【小妹妹，這個世界很美好的！你不要想不開啊！】
【妹妹，你要是不願意上班了，就來我們這邊！我們這邊生活壓力沒那麼大，我帶你去騎馬，晚上還有篝火晚會！大家穿上各種衣服一起跳舞，可漂亮了！】
但是觀眾口中各種美好的畫面生活，都沒能挽留住左招娣。
她搖搖頭，「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總是不自覺會讓大家冷場，還是不去給各位好心人添麻煩了。」
說著，她要掛斷電話，卻冷不丁聽寧枝說道：「你不想知道你父母為什麼這麼對你嗎？」
左招娣一愣，「什麼？」
「我說你不想知道你父母為什麼這麼對你嗎？」
寧枝一雙眸子冷冷清清，黑黝黝像團能把光都吸進去的黑洞，讓左招娣愣了一下。
隨後，左招娣苦笑：「還能因為什麼，因為我是老大唄。我是老大，現在不上學了，自然是要想辦法弄來弟弟妹妹的學費生活費的。」
【不是，生孩子養娃那都是你父母的事情啊！能生不能養算是什麼玩意兒，不能養就別生，讓老大養算是什麼事啊！】
【老大竟然要負責弟弟妹妹的學費？為什麼啊！】
【我平生第一次聽說，當老大的竟然要養弟弟妹妹！果然，寧枝直播間的每一次直播都能讓我直呼長見識！】
【樓上說長見識的，應該都是城裡孩子吧。我們老家農村那邊很多都是這麼做的，老大會主動幫父母分擔一點，弟弟妹妹對大哥大姐也會很尊重，只能說地域不同，想法也不同吧。農村的日子不好過，父母都是種地的，也只有老大出去打工才能勉強把弟弟妹妹養活了。】
「是啊，」左招娣嘆氣，「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都是這麼做的就是對的嘛？】
【直播間的各位姐妹別罵我，我覺得以左招娣這個名字，她父母根本就沒有把她當人看。小小年紀輟學打工，給弟弟妹妹湊學學費，這是哪門子大姐，這根本就是父母給弟弟妹妹養的血包吧！】
【我同意前面血包的觀點！就給左招娣一口飯吃，人長大就去打工養弟弟妹妹，這個人形血包可真是划算，就是心安理得地讓弟弟妹妹趴在上面吸血唄！】
【媽的！老子恨死重男輕女的人了！這些重男輕女的老畢登什麼時候去死啊！】
【求求老天爺讓我下輩子做個男人吧！我也先想心安理得地讓我媳婦從鬼門關走三回，給我生三個大胖小子！我也想天天在外面掙三千塊錢，沒事就喝酒抽菸，回家就等著吃飯！我也想一點不管孩子，老了還得孩子養我！求求了老天爺，讓我下輩子當個男人吧！】
眼看彈幕的走向已經越走越偏，寧枝道：「她父母可不是單純的重男輕女。」
「左招娣，你根本不是你父母的親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