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枝面無表情,「人就眼前,等著看不就知道了。」
老闆娘一家人所在的房間安靜下來,好半天沒有聲音。
過了大概兩分鐘的樣子,眼看老闆娘遲遲不表態,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緊緊抓住老闆娘的手,急了:「小花,你是個好姑娘!你那麼喜歡強子,一定不會讓他的兒子成為私生子的,對吧?」
她一雙已經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老闆娘憔悴的臉,眼底深處滿期待。
老闆娘深深看著那雙眼睛——她第一次看見這雙眼睛的時候,還是只小牛犢,那時候這雙眼睛裡滿是對未來的光。當然,現在這雙眼睛裡也有光,只是那光對是女服務員肚子裡的孩子。
唯一的小孫子,怎麼能不算是未來呢?
但是……她為這個家付出了這麼多的心血,婆婆她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竟然要這麼對她……
眼看老闆娘垂著眉眼,仍然是那副木訥沉默的樣子,老闆不知道哪裡升起來的無名之火,上去狠狠推了她一把:
「這麼多年你都沒為我們家添個一兒半女,現在我好不容易有兒子了,你這是擺的什麼死樣子!」
老闆娘一時不察,被推得一個踉蹌,腰撞到女服務員旁邊的桌子上,嚇得女服務員驚叫一聲。
「哎呦!小花,你不同意就不同意,你嚇娜娜幹什麼啊!」
聽到女服務員的驚叫聲,老太太擔心她肚子裡的小孫子,急得直拍大腿。
老闆緊張抱住女服務員的腰,緊張安慰:「沒事吧,肚子疼不疼啊?」
「疼……」女服務員嬌滴滴靠在老闆懷裡,低頭看了眼老闆娘已經有了白髮的腦袋,默默翻了白眼,對著老闆撒嬌,「咱兒子說疼死了,要給他媽媽買金手鐲才行……」
「買買買!一定買!」老闆聽著女服務員軟乎乎的撒嬌,忙不迭點頭,「一會兒吃完飯,咱們就去買!」
老太太也連忙道:「對,強子說得對。當媽的心情好,生出來的孩子才漂亮。」
她趕緊叮囑兒子:「強子啊,之後娜娜說什麼你都聽著,可千萬別惹她生氣,更不能氣著我孫子!」
早上還想掐死老太太的男人,這時候連連乖巧點頭,「好好好!我知道了媽,現在娜娜就是咱們家的重點保護對象,我是絕對不會讓他生氣的!」
老闆娘捂著隱隱發疼的腰,沉默看著眼前的這幅景象——她的老公和婆婆圍在女服務員身邊,仿佛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負責打掃衛生洗衣做飯的保姆,即使她幫助這個家賺錢,幫助婆婆維續身體,可她依舊不是這個家裡的人。
任這一家人的嬉笑叮囑在耳邊迴響,老闆娘還是什麼都沒說,低著頭輕手輕腳地出去。
等老闆娘一出去,屋子裡的聲音頓時一停。
老太太先讓娜娜上去歇著,然後拽過了兒子:「強子啊,你聽娘說,你知道那個媳婦兒是個什麼東西嗎?你要是真的想跟她離婚,就去找個道士……」
外面的女塔羅師在女服務員出來後,就再也聽不到老太太和老闆的說話聲。
「寧大師,」她扭頭問寧枝,「你能聽見他們在屋裡說什麼嗎,怎麼聲音突然小了這麼多……」
寧枝看了眼同樣能聽到那對母子對話的老闆娘,輕笑:「小聲密謀的事情,能是什麼好事嗎?」
「對了,大寶小寶。」寧枝叫正趴在桌子上描符的兩個崽崽,「媽媽打算多在這裡住一天,咱們後天再回家好嗎?」
「後天早上?」大寶歪了歪小腦袋,「好的,都可以,媽媽決定!」
小寶這個小胖子,則是扯了扯媽媽的衣服,「媽媽,我想吃零食……」
「好啊好啊!」女塔羅師轉眼把老闆一家的狗血事拋之腦後,「我也想吃!咱們一起去超市吧!」
小寶期待看了眼媽媽,寧枝:「這種山坳坳里的小鎮,你們想在這裡買什麼零食?」
就這么小鎮上,連供人住宿的賓館都少得可憐,更別說零食什麼的了。
「可是……」小寶輕輕嘟嘴,摸了摸自己癟下去的小肚子,「媽媽,我的嘴巴好想動起來呀……」
女塔羅師也輕輕嘆氣,「我也是,就是好饞……」
這一大一小唉聲嘆氣,寧枝知道小寶身上有鬼仆保護,也沒拘著他們兩個,隨便他們去鎮上覓食。
她則是一直注意著老闆娘的動向——
結果這女人知道老公要跟自己離婚,一直孝敬的婆婆幫著小三兒讓自己離婚,現在婆婆又要老公找道士對付自己,她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回廚房準備晚上的飯菜,還把賓館一樓的大廳打掃了一遍。
寧枝生平第一次感到這麼無語。雖然說黃牛都是樸實憨厚的性格,但這麼逆來順受也太讓人火大了。
她突然有點懷疑自己看到的卦象:她明天真的能看到一場好戲嗎?
晚上時分,劇組裡的人陸陸續續起床。大家累了一天,誰也沒提上午起床離開的事情,一直到下午才打算收拾東西離開。
聽到寧枝要留下來,導演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連忙問:「這裡有靈異事件?」
「沒有靈異事件,但有田螺姑娘鄉村大山版。」寧枝嚴肅。
導演:「……」
啥?田螺姑娘……還是鄉村大山版?
雖然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導演也明白了,這個地方確實有不一般的事情!稍加思索,他也打算留下來,問寧枝:「我可以開直播?」
寧枝:「……」
導演:「好的,我明白了,不能。」
等導演組的大部隊吃完飯,稍作休息後整裝出發,時間已經快到晚上了。
女塔羅師和小寶還沒回來,大寶抱著小白雞坐在房間裡,看小白雞撅著屁股剝瓜子。
一邊剝著瓜子,小白雞一邊躊躇。正在發呆的寧枝很快發現了它的不專心,「有事?」
小白雞停下來,抬起頭來看寧枝,一對豆豆眼裡滿是糾結。
寧枝:「想不起來說什麼,就繼續剝瓜子。」
小白雞猶豫一下,用核桃大的腦袋想了想,問:「大佬,我可以戴罪立功嗎?」
「不要叫大佬。」大寶輕輕捧起小白雞,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平板上正在播放的萌寵動畫片,繃著小臉兒嚴肅,「要叫主人!」
一個星期前還是「新神」的小白雞:「……」
士可殺,不可辱!
它在大寶手中拼命掙扎,但又擔心寧枝拿鐵勺子打祂屁股和腦袋,完全不敢啄這個小傢伙,只能用出吃奶的力氣掙扎。
寧枝眉毛輕蹙,她示意大寶把小白雞鬆開,「戴罪立功?你知道什麼可以立功的事情?」
小白雞趕緊表忠心,「我在那個牛精身上聞到了我同類的味道!」
祂一雙豆豆眼期待地看著寧枝,一對兒短小的翅膀忍不住興奮搓搓。
在祂們這樣的邪物眼中,有同類概念,卻從來沒有什麼互幫互助的概念。甚至在祂看來,明明祂自己的實力都被這個可惡的人類女人吸收了,還變成這個鬼樣子,憑什麼祂其他的同類還能繼續為非作歹!
要不是現實情況不允許,祂都想讓這個可惡的人類女人把祂那些同類都變成祂現在這副鬼樣子!
既然是祂同類,那誰也別想好過!
寧枝:「你確定?」
之前牛精跟她說她母親找到了一棵靈草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了。
建國之後不許成精,能化形的東西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找到呢?
但如果說這個牛精身上有小白雞同類的味道,那一切就都能說的通了。
見寧枝還在床上坐著不動,小白雞急得跳來跳去,「你不去抓我的同類嗎?吸收了祂們的力量,你就更強了!」
然後再把祂們變成我這個鬼樣子,大家一起丟人!
小白雞暗戳戳拱火,兩隻短小的翅膀不停撲閃,寧枝瞄了祂一眼,「急什麼,這是想找就能找到的嗎?」
「別人找不到,但我行啊!」小白雞著急,「而且這玩意兒不難找,就在那個牛精身上!你去找牛精啊!」
寧枝不為所動。
正巧這個時候,小寶帶著不少東西回來,順便帶過來一股肉香氣。小白雞頓時不催了,扭頭看向小寶,激動得差點飛起來:「好香好香!什麼味道!是肉嗎是肉嗎!雞能吃肉嗎!」
小寶把從外面帶回來的各種食物分給哥哥和媽媽,輪到小白雞的時候,他看著手上的雞肉餡燒餅,小小的臉上有點糾結,「小白雞……不可以吃雞肉吧?」
「能吃能吃!」小白雞撅著屁股,使勁伸長脖子,試圖近距離聞一下燒餅的肉香味兒。
祂又不是真的雞,怎麼不能吃雞肉了!再說除了人類吃同類會有朊病毒的威脅,雞又沒有!
但是小寶看看自己手裡冒著熱氣的燒餅,再看看毛茸茸的小白雞,下定決心搖搖頭,奶聲堅定:「不可以!小雞吃小雞,太殘忍了!」
小雞炸毛,小奶音同樣很堅定:「小雞可以吃小雞!可以吃!」
「咚咚咚……」
正在爭執雞可不可以吃雞這個問題的一人一雞安靜,不約而同地看向突然響起來的房門。
門外傳來導演氣喘吁吁的聲音:「寧大師,你在嗎?咱們賓館突然來了兩個道士,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小寶和小白雞愣住,扭頭看向寧枝的方向。
寧枝等著就是這個時候,「走吧,咱們去看看。」
他們下來的時候,女占卜師已經等在樓下了,見寧枝帶著兩個孩子下來,連忙招呼他們來自己身邊坐。
她啃著雞肉餅,一雙碧眼亮晶晶,壓低聲音跟寧枝八卦:「我在這邊坐了一會兒了,你猜怎麼著,這家人非說老闆娘是妖怪!」
「妖怪?」寧枝挑了挑眉。
「是啊!」女占卜師瞪眼,「我聽他們話里的意思,這家人都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了。十多年前不說人家是妖怪,現在那個女服務員懷孕了,想逼人家離婚了,就說人家是妖怪……」
女占卜師撇撇嘴,「還真是卑鄙啊。」
「不過話說回來……」
賓館是自帶院子的,女占卜師為了更好地看到,道士們在院子裡對著老闆娘做法的場景,特地在一樓的大廳里找了個能看見院子的靠窗位置。
賓館老闆請道士們來做法,大概也是想讓客人們做個見證,以後說起來也有證人。所以不管賓館裡的客人怎麼看,他都沒管。
女占卜師喝了口茶,看著院子裡被強壓著跪在院子中央,接受驅邪的老闆娘,嘖嘖稱奇:「你說她丈夫都這麼對她了,她怎麼還不想離婚啊!」
「我跟你講啊,寧大師。」女占卜師托著腮,示意寧枝看跪在院子裡的老闆娘,「剛剛在你來之前,老闆帶著人逼著老闆娘跪在院子中央的時候,我過去勸架了。」
「你們華夏不是有句話叫『男兒膝下有黃金』?我覺得女人也一樣吧。而且讓人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跪下去,還是逼人家離婚,這幾乎就是羞辱了!」
「所以我就過去勸了。結果你猜怎麼著?」
「……」寧枝看著她氣得漲紅的臉,淡淡道,「發生什麼讓你生氣的事情了?」
「嗯!」女占卜師苦著臉重重點頭,「我過去勸架,說驅邪就驅邪,沒必要讓人跪著。但是那個老闆他說,就得跪著,還威脅老闆娘不跪,就直接拉去離婚。」
「你猜老闆娘什麼反應?」這下不用寧枝反應,女占卜師自己就先忍不了了,「她一聽她老公要跟她離婚,二話沒說就跪了!她竟然就這麼跪了!」
「哎呦,我的天啊。」女占卜師皺著臉捂著自己的胸,「我的乳腺啊!氣得我乳腺都要增生了!我之前還覺得這個老闆娘挺可憐的,現在看看可憐的是我自己!」
她越說越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說說,這女人不自愛,還想讓男人來愛她!這可能嗎!真的……哎呦,氣死我了。」
寧枝托著腮沒說話,眼神落到跪在院子中央的老闆娘身上。
她就靜靜跪在那些道士圍成的圈子裡,身上被潑了兩大碗黑狗血,腥臭粘稠的血順著她的頭髮流下來,落在她身上灰色老舊的T恤上,襯得她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在道士圍成的圈外,是癱瘓在床的老太太,還有老太太的兒子。
原本沒法下地的老太太,愣是被兒子抬了出來,左右被兩個椅子支撐著,跪在那個圈外面,旁邊就是她自己的兒子。
母子兩個跪在那裡,低垂著眉眼,看上去無比虔誠。
老闆娘跪在圈外,清晰的視線被黑色腥臭的狗血粘住,變成一片黑紅色。她透過亂發的縫隙看向那邊正跪著的母子,淡然的目光逐漸變得悲切。
十多年的時間啊,她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多少?現在不僅老公要她死,婆婆也覺得她擋了老公的路……
那邊老太太不經意一個抬眸,正好對上兒媳悲切的眼神,她心裡一突,之前兒媳對她的好突然湧上心頭。
但是她並沒有放棄讓兩人離婚的想法,聲音帶著哭腔懇求:「小花啊,你就答應強子吧!你們何必走到這個份上呢!」
「……」
老闆娘翻起眼球看了眼圍著她不停走動的道士們,嘴角扯起一抹慘澹的笑意。
何必走上這個份上?
這些不就是他們請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