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說：「我是人。」

  這話出口的時候她自己微妙地愣了一下。

  為什麼她會這麼說？

  她散落在秘境各處的記憶回還，此時此刻，她知道真正的人是什麼模樣。

  那些生靈脆弱又不可思議。

  總是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動搖，又會在某一時刻爆發出遠超過極限的力量。

  村民、桃花，以及那個時候的阿梨。

  都是這樣。

  按理來說。

  那些「人」都是她，但她卻沒有絲毫實感。

  就像看了一場隔岸的戲，那頭的熱鬧喧天再璀璨，也被江風吹淡了顏色，落到她眼中的時候，已經不復最初了。

  既然如此。

  她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是人？

  好像冥冥中，有一個人曾經跟她說過一樣的話。

  「你當然是人啊。」

  語氣那般的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以至於她現在連關於那個人的一切都想不起來的時候，竟然還能記得這句話。

  「人？」

  桃花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哪個人是你這樣的？那些，那些村民們都怎麼了？你把他們怎麼了？還有安婆婆、久長老、大祭司人呢？你把他們都吃了！你還要。還要吃我對嗎？」

  她說著，仿佛又進入了應激狀態。

  眼看那枚簪子就要劃破大明星的脖子。

  陸家傑連忙道：「住手！」

  「呃！」

  桃花顫抖的手忽然停住了。

  被一股大力給按著呆在了原地。

  阿梨眨了下眼。

  也不見她動，史天佑就從桃花的手裡飛了出來，落在了陸家傑旁邊，他連忙伸手接住。

  「你……」

  桃花咬著牙從牙縫裡喃喃道：「怪物！」

  阿梨沒說什麼。

  她的目光輕飄飄掠過桃花的頭頂，看向了左前方。

  陸家傑也看了過去。

  結果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

  「大祭司，剛剛跑了。」

  「什麼？！」

  陸家傑差點兒原地蹦起來：「不能放他走，他……」

  一句話沒說完，阿梨卻已經扭過頭。

  那樣子，也沒想著聽他說完。

  陸家傑：「……」

  算了。

  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還是先把大明星送醫院去。

  這傢伙渾身滾燙，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一雙手更是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再脫下去，也許會有感染的風險。

  已經丟了一個了，可不能再丟一個。

  陸家傑掏出手機開機——為了不在秘境裡白白消耗手機電量，他們都是把手機關機了的。

  剛剛開機。

  他一眼就看見了鎖屏上的日期和時間。

  然後整個人原地石化。

  這日期，這時間，怎麼那麼熟悉？

  這不是他們剛到西山，進入的秘境的時間嗎？

  他們在裡面待了三天，怎麼這裡還是上午十點？

  秘境內部和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嗎，也只有這個解釋了。

  陸家傑顧不得再糾結這些奇奇怪怪的事。

  他連忙打開通訊錄接通了電話。

  「幹嘛？」

  「我去！」

  陸家傑從來沒覺得阿寬的聲音這麼好聽說，他語速飛快地說：「城郊西山，半山盤山路，趕緊叫輛救護車過來，有人受傷了，快點。」

  阿寬倏地坐直了。

  「誰？不會是老闆娘吧？」

  「別廢話，趕緊的！」

  陸家傑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下意識隱瞞了寧雨欣的消息。

  實在是他到現在也不願意相信寧雨欣就這麼沒了，也許再等等，還會有機會呢。

  而旁邊，桃花還在不停地咒罵著阿梨。

  越說越離譜，到最後甚至帶上了陸家傑等人。

  在她口無遮攔開始攻擊寧雨欣的時候，一向好脾氣，不對女人發火的陸家傑終於忍不住了。

  「如果不是她，你現在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桃花姑娘，我可憐你背井離鄉，現在孤苦無依，但你要再出言不遜，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又是什麼好東西？」

  他不開口還好。

  一開口桃花更是被點炸了。

  「還有那個叫寧雨欣的女人，誰要她救了？她不就是活該嗎？我們村子如何輪得到她來管？她是什麼……」

  一句「東西」還沒說出口。

  「啪！」

  重重的一道清脆聲響過後，世界安靜了。

  桃花整個人呆住了。

  陸家傑的驚訝也沒比她少。

  他看著剛才還在自己旁邊的大明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桃花面前，一巴掌直接甩在了她的臉上。

  看得出來史天佑根本沒留手。

  桃花的半邊臉一下就腫了起來。

  懵了。

  從小到大。

  她都是最眾星捧月的那個。

  爹娘死後，村裡的人都很照顧她們姐妹倆。

  尤其是她。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神女選中的人，長大以後會成為這個村子裡最尊貴的女人。

  這不是她的妄想，而是事實。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當面打她一巴掌。

  茫然過後就是難以言喻的憤怒。

  她猛地抬頭。

  卻一驚。

  男人的眼神比數九隆冬的冰窟窿還要冷，幽幽的，仿佛她再多說一個字，面前這男人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哪怕他現在看起來格外狼狽，就連站都站不穩。

  她也……不敢。

  這個詞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她腦海里的時候。

  她終於後知後覺地覺出了恐懼。

  從村里到這個陌生的世界。

  她此刻終於明白：一起都回不去了。

  桃花不再是那個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的驕傲公主，而是如同一條喪家之犬，目之所及，要麼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和人，要麼就是那個不知道是怪物還是什麼的「姐妹」。

  她膝蓋一軟。

  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然而沒人在意她。

  史天佑晃悠了一下身體，努力站穩了，看清周圍的環境後。

  他眼裡茫然了一瞬。

  緊接著朝著納那棵櫸樹沖了過去。

  「大明星！」

  陸家傑連忙跟上。

  看見史天佑從不知道哪裡掏出了一大堆符籙。

  在地上一張一張地擺。

  陸家傑看不懂那些是什麼。

  卻能看出感同身受的不甘心。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看著史天佑手裡的符一張張報廢，卻依舊喚不出那個通往秘境的入口。

  滿心無可奈何的茫然和悲憤。

  可是……

  無能為力。

  世上還有比這更令人痛恨和不齒的詞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