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剛過,陳西就滿頭大汗地跑了來:「啊,熱死我了!呼——還是裡面涼快,你說要給我看個好東西,是什麼?」
夏參商神秘兮兮地從「基地」的破爛桌子底下拿出來一本空白的畫冊:「看!」
「啥玩意?草紙嗎,好白!」
「這叫畫冊,可以在上面畫畫,我之前收集了一些草藥做顏料,我們來畫畫吧。」
「畫畫?那是什麼?」
夏參商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說:「就是能把最想留住的場景記錄下來的東西。」
陳西瞪大了眼睛:「這麼厲害?這東西一共有多少啊?」
「七頁。」
「真少啊,那我們一定要把最最最寶貴的東西記錄下來!」
「嗯!」
然後寧雨欣等人見證了那幅畫的誕生。
原來那並不是夏參商一個人畫的。
筆觸和輪廓是夏參商,花了小半個月的時間,一點一點描摹出來。
而顏色,則是陳西姑娘被夏參商軟磨硬泡之下勉強答應的。
她本來以為自己玩不明白這些東西。
但最後出來的結果卻意外地好。
那些顏色賦予了這幅畫前所未有的生命,仿佛讓那片山坡在紙上活了過來。
陳西並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功勞——她以為只要上色就會有這個效果。
唯獨夏參商發現了她的天賦。
於是開始給她講關於電影的故事。
「真的假的,人在紙上動?跟皮影一樣嗎?」
「差不多,不過是真人哦。」
「你不會是騙人的吧。」
「我才不會騙人。」
於是兩個小女孩就開始討論電影的製作流程。
漸漸的,一個夢開始在兩個孩子心中萌芽。
「要是有一天,我們也能拍出自己的電影就好了。」
「很難的。」
「怕什麼?」
天不怕地不怕的陳西姑娘大言不慚地說:「等我長大了,就和你一起去外面。到時候你寫故事,我來給你拍。你不是說我厲害嗎,以後還可能會成為畫家呢!」
很明顯。
陳西姑娘沒搞明白畫家和導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但是夏參商卻把這個約定記住了。
「對了,你說畫畫是要署名的,在哪?」
夏參商拿起筆,在右下角寫了個小小的「陳」字,笑著說:「這是你。」
「那你呢?」
辮子女孩想了想,在右下角加上了一個「夕」字。
陳西問:「這個念xia嗎?」
「不是。」
「那是什麼?」
「是夕,夕陽的夕。跟你的名字不太一樣。」
陳西不明白:「為什麼不寫你自己的名字?」
小姑娘微微垂下頭,又搖搖頭:「我不喜歡參商這個名字,它意味著分別。我喜歡夕這個字,和你的名字一個音,而且……」
她的目光越過敞開的門。
天邊的流雲漸漸消,夕陽已經快要沒入群山之間,世間一片寧靜祥和。
「這個字很美。」
「是嗎?」
陳西反正聽不太懂,她只是問:「不是自己的名字,那你以後寫的東西不是都會被叫這個名字的人搶走嗎?」
「不會的,寫文章的人都有筆名的。」
「筆名?那又是啥?」
「哈哈哈!」
「你別只笑啊!」
山谷間,女孩們的笑聲傳出去很遠。
然而多年後,陳西一語成讖。
寧雨欣凝了凝神。
知道美好的回憶到這裡應該就差不多了。
因為畫冊後面,再也沒有二人合作完成的畫。
果然。
畫面忽然一暗。
三人忽然置身一個昏暗的房間——還是那個「秘密基地」,只不過天很陰,像是要下雨。
夏參商在屋裡來回走動,看上去十分焦急。
直到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她匆匆迎了出去。
陳西一身是傷地大步走了進來。
夏參商連忙拿起已經準備好的草藥給她處理傷口:「我聽說你又挨打了,不是都跟你說了不要跟家裡人倔嗎,這次又是因為什麼?」
「哼!」
陳西姑娘人沒有樹高,志氣比天都大。
她從鼻孔里噴出一口氣,頂著一臉的鼻青臉腫也不耽誤她口出狂言。
她先是把自家的偏心叔伯給罵了一通,然後才無所謂地說:「我跟他們說我長大了要走,他們說我痴心妄想,還說要讓我去陪伴山神大人。」
夏參商的手猛地一頓。
「陪山神大人?」
「哦,你可能不知道。」
於是陳西給她講了村裡的祭祀傳統。
此時祭祀已經持續了好幾年,再加上山村封閉,裡面的人——包括陳西,都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就跟男人下地干農活,回到家就能對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拳打腳踢、飯來張口一樣,也跟男孩是寶,女孩就是根隨時待價而沽的賤草一樣。
大家早已習以為常。
「你說,你們把人……女孩子送到山洞裡去當祭品?」
「差不多是這個流程吧,我也沒見過。沒意思,還不能吃飯,不如自己玩兒。」
夏參商的三觀受到了衝擊:「這,這不是殺人嗎!」
陳西也愣了。
兩個小女孩面面相覷。
頭一次對對方的想法感到無法理解。
夏參商很快回過神:「你家裡人要讓你去當祭品?」
陳西一點下巴,倒是不見害怕和悲憤,語氣格外輕描淡寫:「說是輪到我們家了,不過我沒同意。我不是答應你了嗎,我要跟你一起去外面闖蕩。」
她仰倒在木頭板上:「然後那些大人就生氣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是天天說嫁給山神大人是頂天的榮譽嗎,我二叔家有個年齡比我還大一點的女兒,我聽說她可很想去見山神大人呢。」
「我一尋思,她想去,我不想去,就去跟他打了個商量,說咱倆換換,她為了感激我,還想給我一根玉米來著,但我覺得這事兒本來我也不情願,沒好意思占她便宜,給還回去了。結果被二叔他們知道了,就打了我一頓。」
陳西齜牙咧嘴地摸了摸傷處。
看起來很不理解為什麼要挨打。
不過農村的孩子,尤其是女孩,自小挨的打也不少了,她也沒放心上。
陳西:「誒,對了,你剛才……」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夏參商哭得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