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雪的眼神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
毛毯掀開,露出一雙再正常不過的腿。
阮老夫人嘲諷一笑:「是不是看不出它有什麼毛病?」
「除了我自己,誰也不能體會到那種痛苦,醫生也查不出來。」
「就像當年老阮還在的時候,他那病……」
阮老夫人倏然住口。
江懷雪追問:「阮老先生的壽命不是因為木盒延長了嗎?」
阮老夫人:「有時候活著跟死了,說不清楚哪個更痛苦。」 ✹✸
江懷雪怔了一下,沒說話。
阮老夫人長嘆道:「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從外表看什麼也看不出來,誰又知道內在都爛透了呢。」
她疲倦地擺了擺手:「我累了,你走吧。」
江懷雪沒動,她猶豫片刻後說:「也許老夫人的腿,我能治……」
她不知道阮老夫人的腿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如果是玄學問題,那麼試著試著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阮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驀的笑了:「你不怨恨我?」
江懷雪奇怪:「我為什麼要怨恨您?」
阮老夫人:「我執意要找人接你回阮家,把你帶回來後,你爸媽對你不好,我也不替你撐腰。」
江懷雪失笑,她搖搖頭:「不,您誤會了,如果我不想回來,誰也接不回來我,回阮家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她頓了頓,覺得這話有些扎心,但還是說了出來:「而且我看他們……對您也不像是很孝順的樣子。」
起碼就她在阮家住的那段時間裡,她從來沒聽阮父阮母提起過阮老夫人。
阮父身為獨生子,對親媽這麼不上心,孝順不孝順可見一斑了。
阮老夫人淡淡道:「畢竟他們覺得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不管他對我好不好,財產都會留給他。」
江懷雪琢磨了一下這話,覺得有點意思。
「所以您的財產……」
阮老夫人跟她對視一眼:「難道你想要?」
江懷雪立刻否認:「當然不。」
她對阮家的錢可沒有什麼興趣。
阮老夫人:「那你問那麼多做什麼?」
江懷雪:「……」
就不該隨便八卦,看看,被懟了吧。
阮老夫人沒有正面回答,江懷雪卻大概猜到了答案。
如果她想把錢留給阮父一家,那麼就不會在現在阮家正頭疼的時候漠然不理。
江懷雪重新戴好圍巾帽子,跟阮老夫人告辭。
她走到門口時,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漫不經心問:「所以,您為什麼執意要接我回阮家?」
阮老夫人沉默了幾秒鐘:「別人告訴我的。」
江懷雪點點頭,打開門走了出去。
保姆聽到他們這邊兒的開門聲,連忙從別的屋子跑出來,送江懷雪出去。
送到大門處,江懷雪從包里摸出幾個符咒,遞給保姆。
「我也不知道哪個有用,隨便試試吧。麻煩你放到老夫人房間裡,不要沾水。」
保姆吶吶接過,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江懷雪沉吟片刻:「算是老夫人的孫女吧。」
保姆「啊」了一聲。
她知道阮老夫人有個孫女,見過兩次,雖然記不清楚長相,但是顯然不是眼前這個人。
她想不明白什麼叫「算是」,但還是支吾了一下:「那能留個手機號嗎?」
江懷雪於是把自己的號碼留給她。
紅色大門重新閉合,江懷雪的目光在這條街上巡睃一圈,才上了車。
「走吧,回碧濤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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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回到主屋,阮老夫人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雖然室內溫暖,但她手裡的溫水已經涼了,貼在指腹上有一點冷意。
看到保姆進房,阮老夫人頭也沒抬,問道:「她跟你說什麼了?」
保姆磕磕巴巴把江懷雪來時講過的話和剛才走了的時候講的話重複了一遍。
她把那幾個符咒放到阮老夫人面前的桌子上:「老太太,這是她給的,說放在你房間裡。」
阮老夫人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笑了一聲:「我看她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心腸倒是軟的。」
保姆試探著問:「那我拿去放好?」
阮老夫人搖頭:「不必了。」
她把那幾個符咒一一扔進手裡的水杯中。
黃紙遇水,立刻泡發了起來。
水杯里的水被幾個符咒吸光,符咒則變成了杯底的爛紙。
放在玄學圈裡千金難求的符咒們,瞬間便全部報廢。
保姆吃驚道:「老太太,你這是……」
阮老夫人推著輪椅往隔壁走。
保姆連忙上前幫忙。
隔壁就是阮老夫人自己設的佛堂,供著釋迦牟尼像。
阮老夫人親自取了香,點燃後放在香爐里。
檀香氤氳,白煙裊裊,她又想起當年那個給出木盒的人。
那人一張臉擋得嚴嚴實實,聲音卻年輕好聽。
「既然遇到你們,就算她與你們有緣。」
「這東西可以助你們富貴榮華,但是也有些小小的副作用,比如死之前的幾年十幾年,可能會比較痛苦,比如有損陰德。你們自己做決定吧。」
當年還很年輕的阮老夫人聽得害怕,不想要這東西。
但是她和丈夫都太窮了,窮得快要吃不起飯。
尤其她是個孕婦,需要吃一點有營養的東西。
最後她丈夫還是接了過去,還說「有什麼後果他一人承擔。」
但是家族幾人,一榮皆榮,一損皆損,怎麼可能分得開?
她丈夫去世前的那幾年裡,日夜被查不出的苦痛折磨。
如今也輪到她了。
……
大半年之前,那個人敲開了阮老夫人的門,只簡短的說了一句:「我來取回舊物。」
阮老夫人便知道,是他。
他問:「你的腿這兩年開始痛了?」
阮老夫人說是。
他便道:「接回你的親孫女吧。」
她當時詫異不已。
她的親孫女,不就是阮如曼嗎?
那人又道:「她叫江懷雪,能落在你們阮家,是你們家的莫大功德,別人十輩子求不來的。」
阮老夫人直覺不妙:「你要做什麼?」
那人笑道:「這不是普通人該關心的事情,你儘管去接就是了。」
阮老夫人想問,那人卻不再理她。
他走之前,看到阮老夫人供奉的佛像,還古怪的笑了一聲。
「別搞這些了,這世界上沒有佛。」
真的沒有佛嗎?
阮老夫人不信。
如果沒有佛,她和死去的丈夫遇到的這些事情要如何解釋?
她像是回答保姆之前的疑問,也像是自言自語。
「因果報應,還都還不清,何必去躲,全當抵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