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半山腰的柳樹下,柳條迎風搖擺。
曹生追到靜空時,他正對著東面坐禪。
此時太陽終於衝破了雲霞,金色暖陽灑遍大地。
曹生看著那炙眼的金烏,神色無波。 ✭
如今他的修為已經可以暫時的扛住這樣的陽罡之氣。
從無間煉獄來到這人間已經數月,這樣的金烏他已經見了很多次。
但只有來到這寧靜的小山村,距離她最近的地方,他才能平下心來欣賞這久違的美。
記得上一世跟皇后一起看日出還是在一千多年前。
那時候朝堂動盪,內憂外患。
皇后陪他走過了很艱辛的十六年,生了一對可愛的兒女,可最後他被篡位了。
那天早上,他們一家坐在宮內最高的太和殿前,看了晨起的第一縷陽光。
他答應丞相,只要他能夠放過皇后和一雙兒女,他願意主動寫禪位旨意。
丞相滿口答應,可最終等他寫完,禁軍統領手起刀落,皇后比他還要早一步走。
接著是他兩個孩子,尚在襁褓,還沒來得及多看看這個世界,被活生生的摔死了。
即使歷經千年,曹生都沒有忘記那撕心裂肺的感覺。
陽光越來越盛,他的心越來越冷,只有黑暗。
他閉上眼,再睜開,瞳孔里沒有絲毫色彩。
靜空也在此時睜開眼。
『阿彌陀佛』
他站起身,依舊是那副慈眉善目,嘴角帶著淺淺微笑,仿佛很滿意剛剛他並沒有急躁的打擾他念經。
「我應該叫你皇上?」
皇上…記憶里很久遠的聲音了。
曹生面無表情,「告訴我,她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皇后溫柔善良,當有一國之母的風範,若是生在盛世也必定會流芳百世。
作為皇后,卻身穿布衣,將所有的行頭,能省的全部省下去救濟黎民百姓。
那一世,她沒有作孽過,沒有殺生過。
他相信他的皇后在往後的每一世里,也依然是一個善良的人。
可事實證明,善良並沒有善果。
而從靜空的話里,他也聽出了點別的意思。
難道有人將皇后的命格改了?
曹生沉眸,若真是這樣,他定要將那人碎屍萬段。
靜空微微一笑,「我以為你應該問的是,是你做了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什麼意思?」
跟他有關,曹生心裡咯噔一下。
他回想起當年死後情景。
他眼睜睜看著一雙兒女死於襁褓,皇后被活生生掐死,憤怒之下奪刀怒要斬殺丞相。
他當然失敗了。
禁衛軍統領先一步將他斬殺於刀下。
他死後怨恨難平,化為厲鬼。
因為身上有真龍之氣,所以死後的他比別的厲鬼強大很多。
但還不夠。
他跟隨著出征邊疆的大將去往戰場,吸收了數萬陰魂,魂體越發的強大,已經能迷惑人心,實質性害人。
於是,大將輸了。
關外鐵騎在他的輔助下,成功打入關內…他終於報了仇。
丞相死了,他日日夜夜折磨丞相的鬼魂,卻覺得沒什麼意思,這一日他看到了陰差。
他忽然想起了皇后已經進入陰間,他想見她。
於是他吞了丞相,去了地府。
儘管去了地府他將面臨十八等酷刑,可他不怕。
然而令他奇怪的是,判官只是輕判他一百年寒冰煉獄…他太清楚他犯的罪根本不可能一百年寒冰煉獄就可以了事兒的。
怎麼回事?
他在寒冰煉獄呆了七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而真相終將浮出水面。
有一天他聽到陰差無意間說漏了嘴。
『這小子是個好命的,有個好媳婦,可惜了那位皇后,造孽喲……』
他立刻抓住了關鍵詞,皇后…馬上有了猜測,會不會這一切跟皇后有關?
於是他衝破了寒冰煉獄,要去找閻王問清楚…最後卻被打入了不死城。
他一路打散了太多陰差,或許是這個原因吧。
直到被打入不死城,他都沒能知道皇后的消息,沒能再見她一面。
曹生一怔,面色驟然蒼白。
靜空見他臉色巨變,知道他已經猜出原由,如血殷紅的唇角勾勒出上揚弧度。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曹生對他心有堤防,他說的話他未必信,但如果他自己都心有懷疑,那麼他在講述就會省下很多麻煩和步驟。
「看來你已經想到了,沒錯,她現在所遭受的一切全都因為你。」
「當日她進地府的時候你還因為仇恨留戀人間。」
「地府的時間跟人間並不一樣。」
「她看到了你後來所做的事情,數萬百姓因為你的自私流離失所。知道你不會有好下場,所以你那位皇后她堵上了自己的靈魂。」
「願意替你承受所有苦難,所以她的每一世都很悲苦,最後都孤獨終老,無一例外。」
「不然你以為憑你做的事情,怎麼可能區區只是寒冰煉獄一百年就可以投胎, 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不過是有人為你扛下了所有一切苦難而已。」
靜空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從上往下,這個視角剛好可以看到李茹的小院子,她正坐在他剛才的位置上發呆。
此時她應該看到了他留下的話…或許正在思考是否要活下去。
孤苦伶仃,確實沒有意思。
可他神色卻沒有一點憐憫,聲音如寒冷的霧裡飄來,「如今這一世已經她八世,經歷一世苦難,受刑一百年,再經歷下一世,而她還要為你繼續受刑,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曹生的心已經在滴血,漆黑眸眼此時仿佛有無數的血手在掙扎。
一切都順利,按照他預定的方向在走。
靜空嘆一聲,「是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沒有時間的期限,只有無盡的折磨不斷的吞噬靈魂,最終苦難會消磨她所有的抑制,消散這天地間,真是…痴情呢。」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靜空是真的在感嘆,很佩服這位皇后。
天邊的雲彩越來越明亮,這也讓曹生的魂力越來越淺。
他身上都已經被燒灼的發紅,可他感覺不到痛。
那些又怎麼比得上心裡的撕痛。
他的皇后竟為她承受了這麼多。
真傻。
他握緊拳頭,明明沒有肉身,死後就不再流淚,可此刻他鼻尖酸脹,他雙目通紅,聲音已是嘶啞,「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