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緣
唐嬌近幾日情緒一直不高。
原因，自是明劍閣暫停追究五里莊幕後之人一事。
雖然此後傅青舟陪了她一整日、聊了很多，也隱隱漏出了些許機密信息、讓她知道皇帝與明劍閣大致在打算什麼……但她仍還是覺得失落。
好不容易追到了線索、好不容易查到了這一步，卻又得擱置……
因此，她這幾日只做幾件事。
第一，在家做做飯、炒炒菜，這是她最清閒最自在的時間，什麼也不用想，很輕鬆。
第二，照顧唐旻——那一夜後，唐旻病倒了。
這不奇怪，他畢竟年紀大了，又接連身受重傷，加上早年累積了太多暗傷，一下子放鬆下來，自然會生病……小院住不下唐旻，唐嬌便在百市街上最好的客棧開了一間小院給他，每日前去照顧。
第三，便是來這昌安巷了。
南牧之過世後，她想將南牧之的小私塾繼續辦下去。
不過今日，唐嬌不是來給這兒的孩子們講課的，前日夜裡下了大雪，今日必定格外寒冷，這兒的孩子大多衣衫單薄、穿不起好衣物，那小私塾破洞又漏風，讓他們在那兒上課，怕是要凍出事。
因此，她是打算前來祭拜一下南牧之，隨後便去請些匠人，將那小私塾重新修繕一番。
沒想到……這便突然撞上了熟人。
「原來如此。」
一番寒喧、簡單互相了解來龍去脈後，唐嬌輕聲道：「大哥這幾日太忙，一早還進了宮去，還未與我說過少盟主您的事。」
「莫再喊我少盟主了。」華無影嘆道。
說罷，他擠出一個笑容，問道：「唐姑娘，你方才可曾見到謫老先生？啊，你應該認識他？」
「謫老先生，當然認識。」
唐嬌應了一聲，隨後卻搖頭道：「我並未見著他。」
「奇怪。」華無影揉著太陽穴：「總不能是我看錯了？」
這時，一旁沉默了許久的花曉蘭才輕聲道：「無影，若那位老先生真是高人，那麼將你引來此地、與唐姑娘相遇，恐怕便是他的目的。」
華無影一驚。
引自己來見唐嬌？
這不合理，自己已經見過傅青舟，接下來與他這位師妹見面也只是遲早的事，何必如此？
但很快，他便想到了什麼：「唐姑娘，伱說你今日來此，是為了……祭拜那位南先生？」
唐嬌輕頷首，只是有些疑惑地拿目光微微打量了花曉蘭一番。
她在萬毒山待了許多年，雖受萬毒山收留，但在那裡過得並不好，對苗人們感觀也算不得好……但她對花曉蘭此人的印象，是十分複雜的。
一方面，她算是那群苗人的頭，唐嬌自然不會對她有太好印象。
但另一方面，亦是因為她將自己派到了傅青舟身邊，自己才能有如今際遇。
花曉蘭……竟然和華無影關係如此密切了？
唐嬌眨著眼，努力隱藏著自己的疑惑與震撼。
華無影與花曉蘭，卻沒注意到她的眼神。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似乎都明白了什麼。
「既然那位老先生將你引來此地……那你便跟著唐姑娘，一同去祭拜南先生吧。」花曉蘭笑道：「或許，會發生什麼呢？」
華無影輕輕點頭。
「這位南先生高風亮節，即使不是為此，今日遇見了，也該祭拜一番。」
他對唐嬌道：「還請唐姑娘引路，我們同去。」
唐嬌自然不會拒絕。
南牧之過世後，傅青舟他們就將其安葬在了昌安巷後邊的一片荒墳。
正常來說，京城城中是不會出現這種墳地的，城外有公墓墳地、亦有亂葬崗，京城百姓若有過世、大多葬於城外，但……昌安巷裡的人，實在太窮了。
窮到買不起棺材、窮到沒錢請人發喪，這也就意味著，要將屍身費勁地弄到城外安葬，對他們來說都是一件難事。
因此，不知從何時起，他們便在巷子後邊劃了一片荒地用作墳地。
當時傅青舟本想將南牧之大葬，但唐嬌卻認為，他將自己最後的歲月與時光都留在了這個小巷中，那麼過世後，便也留在此地最好。
「前邊便是安葬南先生的墳地……咦？」
唐嬌一邊說著、一邊穿過了兩間破屋間的小路，但剛瞧見那片墳地，便看見一個身影立於南牧之墳前。
不僅如此，南牧之的墳前還放滿了祭品、擺上了香爐。
聽聞有人前來，那墳前之人微微回過頭，看了一眼。
這是個老人，穿著簡樸素衣，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眉宇間有股抹不去的濃濃疲憊，但同時卻亦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
「您是……」
唐嬌緩緩上前，試探著問道：「南先生的朋友？」
見她喊出「南先生」三字，老人似乎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在唐嬌身上稍停，又掃過她向後的華無影、花曉蘭，問道：「你們是？」
「我們……我是南先生的晚輩。」
唐嬌輕聲道：「從我很小時，南先生就在照顧我。」
老人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華無影與花曉蘭對視一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也並無多問。
他們隨著唐嬌一同在南牧之墳前簡單祭拜了一番，唐嬌說了些瑣碎的話，例如天涼要修繕私塾、昌安巷孩子們很想念南先生、誰家哪個孩子昨日上課時提了個有意思的問題……等等。
華無影聽得感動，也跟著說了兩句，承諾若唐嬌需要幫忙，他也會傾力相助。
整個過程中，那老人就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輕輕腳步聲。
不知何時，一名明劍閣密使緩緩出現，神色平靜中帶著陰冷，手扶著刀柄，目光鎖定在華無影身上，一步步走來。
幾人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他，華無影臉色一變。
「怎麼了？」花曉蘭輕聲問道。
華無影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他們讓我一個時辰內去東流客棧接受軟禁，我……忘了時辰……」
此話一出，周圍幾人皆是一怔。
密使越走越近，神色很是不善。
但就在這時，那老人忽然迎著密使走了過去。
見到老人，密使神色一怔，但很快，他臉上的那種陰冷、審視，便立即化為了恭敬，微微低下了頭。
「給老夫個面子。」
老人沒有避諱唐嬌他們，直言道：「給他個機會。」
「明白。」密使微微低首，抱拳行了一禮道：「卑職會再給他一個時辰。」
老人點了點頭，密使沒有廢話，轉身便走，但也未走遠，只是在不遠處一個破屋牆根站定，遙遙望著華無影。
「這位前輩……」
華無影連忙上前行了個禮：「多謝。」
「你不好奇，老夫是誰？」老人淡淡問道。
華無影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們都只是南先生墳前的一名祭拜者罷了，相逢何必問來處……晚輩答應了明劍閣，卻失了約，本就是在下的錯，前輩替晚輩說了話，晚輩心中已是感激無比，怎敢多要求些什麼？」
說罷，他抬起臉，扭頭沖唐嬌笑了笑：「唐姑娘，多謝。」
唐嬌一怔：「謝我做什麼？」
「這幾日，在下六神無主，幾乎失去了自我，常常思索武林盟落到如今地步、我將來又當如何？」
華無影緩緩道：「但聽聞南先生事跡，在下已想開了許多——人生在世，未必只有一條路，還有許多人等著我去幫、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去做。」
「即使師尊如今已然入魔，但曾經那位對我循循善誘的師尊仍是真實的，他不在了，我卻沒變，我……有許多責任，不可就此沉淪。」
說罷，他沖唐嬌深深一躬，又再次對著老人行了一禮，最後對花曉蘭笑了笑：「曉蘭，我們走吧。」
花曉蘭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但就在他們準備轉身時，那位老人忽然開了口。
「且慢。」
他緩緩道：「年輕人說得不錯，相逢何必問來處——但相逢即是緣，既然今日共祭故人，老夫也不能沒有表示。」
說罷，他慢慢從袖中摸出了兩枚銅錢。
這兩枚銅錢形制有些怪異，並非如今常用的銅錢，無論是顏色、形狀、大小，都較為怪異。
「老夫沒帶太多東西，只有這個了。」
老人淡淡道：「小姑娘，還有這位年輕人，你們一人取一枚——此物無甚價值，但若你們有朝一日需要幫助，便持此銅錢、去京城西北石松胡同街。」
「那條街上，有個不掛燈籠的宅院……宅子裡的人見了這銅錢，便會全力幫你們解決麻煩。」
他不由分說，將兩枚銅錢分別拋給了唐嬌與華無影，隨後便負著手，施施然而去。
唐嬌、華無影、花曉蘭三人面面相覷。
他們卻知道，這次相逢未必是虛無飄渺的緣……而是那位神出鬼沒的算命老騙子，莫名地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