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唐旻
「噢,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傅青舟恍然道:「你根本沒認出來這是你侄女,見來人不是南先生,便以為是南先生泄露了你的行藏,想跟上來查個究竟?」
此時,小院裡的眾人全都坐在了餐桌邊,自然也包括唐嬌的……這位親大伯。
既然是誤會,當然解釋了就行。
「是。」
中年人無奈道:「畢竟,那個地址,我只給過南牧之一人。」
唐嬌坐在他身側,眼中噙著一些水霧、臉上卻滿是笑意,正手法麻利地替自己大伯包紮著傷口。
嗯……傅青舟方才砍出來的傷口。
「嘿嘿,唐伯父,方才實在得罪了。」
傅青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起身行了個禮:「晚輩差點就釀下大錯了。」
「不怪伱。」中年人神色倒沒有太多變化,淡淡道:「只是你的刀法……看來這些年,嬌嬌也是交到了一些厲害的朋友啊。」
唐嬌臉色微紅,笑了笑。
桌旁還坐著岳衡、朱梅等人,院裡闖進了人,他們自然也醒了……之後確認是唐嬌大伯來此,那自然是要招待一番。
既然要招待,那院裡的人……哪怕是大半夜,也得出來露個面呀。
袁自平素質過硬,即使是在深夜,也是很快擺了一桌小酒與餐點,岳衡看上去明顯沒醒,坐在桌邊、強睜著眼打哈欠,朱梅看著也沒醒,但見到吃的便來了興致,埋頭狂吃。
「恭喜唐嬌妹妹。」秋嬋在一旁有些疲憊地笑道:「你又多了一位親人。」
「嗯!」
唐嬌用力點頭。
「你……」
這時,中年人有些猶豫地看向她:「怎麼會回京城?又怎麼會找到我那裡去?」
「大伯……是這樣的。」唐嬌輕聲解釋道:「我們想要,替我父親翻案……」
她很快將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中年人初聽時神色還有些震驚,但聽到後邊,卻已經冷靜了下來。
「放棄吧。」
他忽然沉聲道:「你們辦不成的。」
唐嬌怔了怔,瞳孔一縮。
「喂,大叔。」秋嬋疲憊地托著腮,在一旁懶洋洋道:「你這就不對了,唐嬌妹妹的父親,那也是你親弟弟……就算這事有困難,你也不能直接說辦不成吧?」
「是麼?」
中年人淡淡道:「你以為我這些年在做什麼?」
眼見他語氣中有些不滿,唐嬌連忙柔聲道:「大伯,我們先不說這些……說說您吧,您、您……」
她說到一半,聲音低了下去:「您能告訴我,您叫什麼名字嗎?」
傅青舟嘆了口氣。
秋嬋搖了搖頭。
一旁侍立的袁自平低下了頭,神色有些悽然。
就連隨時可能睡著的岳衡,都倒了一杯酒,遞到了中年人手邊。
只有朱梅什麼也不管,仍在埋頭苦吃。
一個十幾歲的大姑娘,終於見到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血親,問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他的名字……
中年人也深深嘆了一氣,接過岳衡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我的名字,是唐旻。」
他輕聲道:「旻如天之高遠,志在青雲;准如地之厚實,行穩致遠。這便是當年父親為我們起名時的期望。」
唐嬌笑了笑:「南伯伯說,大伯您曾與父親相依為命,還供他讀書,可後來你們……」
「後來,我們分道揚鑣了。」
唐旻抬起頭望向天空,目光深邃:「因為,他覺得,我做的事……太骯髒了。」
「你或許不知道,你的祖父,也是個讀書人。」
他緩緩道:「我們本是冀北人士,你祖父當年本也是個秀才,但還未來得及上京趕考,便碰上了四十餘年前那場罕見的大災……那可謂是赤地千里、焦金流石。」
「為了讓我們兄弟倆活下來,爹娘將一切能留下的食物都留給了我們兄弟,他們終究沒能撐過那場大災,先後過世。」
「那一年,我決定帶著阿准逃離家鄉,去找一個能吃上飯的地方……就此一路南下,去到了江南,雖然餓得不成人形,但好歹活了下來。」
唐旻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般,娓娓道來。
他與唐准去到江南之後,兩人因為年紀小、又會讀書寫字,很快便一同賣入了一個大戶人家,分別成為了別人家的家丁與書僮。
但,唐准並不甘心於做一個書僮。
在這方面,他的想法或許與那位顧金琛有些相似,都是想要自己考取功名、光大門楣,只不過,他一方面是想要完成父親當年未竟的心愿,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見識過了可怕的災荒,有了治國安民之願。
但憑藉他們兄弟倆那點微薄的晌銀,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於是,唐旻開始為了自己的弟弟,拼命賺錢。
當然,一個普普通通的家丁,又能賺到多少錢呢?
所以……他開始在外接髒活。
剛開始,這所謂的髒活倒也沒有多髒,其實吧,就是打黑拳。
江南富庶,總有許許多多家財萬貫的富商,這些人閒得無聊、總喜歡找點樂子,便暗中組織起了地下黑拳。
而且,他們想看的,還不是那種修為高深、出手凌厲的高手,偏要看沒有修行在身的普通人。
這些人打起來雖然沒有漂亮瀟灑的招式、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卻是最真實的拳拳到肉、鮮血淋漓!
最重要的是,普通人……特別容易掌控。
唐旻就是在這黑拳場中,賺到了第一桶金。
隨後,他也遇到了一個「貴人」——那是某個殺手組織的頭領,此人看中了唐旻在拳場中的狠辣與隱忍,教會了他開啟武竅……但也帶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剛開始,唐准並不清楚這些事。
他只知道,自己的大哥似乎有本事賺到很多錢,這些錢不僅能夠幫他們二人贖得自由之身,還能買幢小院、買來許多聖賢書,讓他能夠心無旁騖地學習。
甚至,連他未來前往京城趕考的路費、在京城定居的錢、乃至將來娶媳婦成家的錢,大哥也都提前存了好。
「但紙啊,永遠包不住火。」
唐旻自嘲地一笑:「他終有一日發現了我做的事,原來那個他崇敬的、有本事的大哥,是靠那雙沾滿血的手,從別人屍體上撿來一塊又一塊的銀子。」
接下來的事,自不必多說。
兩兄弟大吵了一架,唐准不想再用那些沾了人命鮮血的銀子,於是奮而出走、獨自上京,唐旻也曾試圖與其修復關係,但唐准多少有些迂腐,一直到死去,都再沒原諒過自己的大哥。
「只可惜,他的迂腐,終究還是害了他。」
唐旻深深一嘆,看向唐嬌:「我早年行險太多、多次出生入死,修的也不是什麼頂級功法,體內暗傷實在太多,根本沒有能力對付明劍閣的人,你們家裡出事時,我僅僅是靠近一些,便被密使們重傷。」
唐嬌低頭看著唐旻臉上、頸上那些深深淺淺的舊傷痕,眼神中滿是悲傷。
「唐伯父。」
傅青舟輕聲道:「但您還是去找了南先生,要走了他收集的案情資料。」
「你不用激我。」唐旻淡淡看了他一眼:「這個案子,我沿著南牧之收集的線索調查過……」
說著,他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領口,露出了胸膛。
只見那胸膛上,竟赫然有一道極為恐怖的大傷疤,它仿佛一條猙獰的蜈蚣般趴在唐旻胸前,一直蔓延到了心口。
最可怕的是,這傷疤竟在心口處深深凹陷了下去,那鮮紅的疤痕下方,竟能清晰看到心臟的輪廓一突一突地跳動著,似乎撕開那層疤上的皮,就能直接看到心臟。
「這……」
唐旻指著心口的傷,緩緩道:「只是那群人中,最外圍一個普通小吏,隨意的一擊。」
「若不是我過去數十年間練出的一身隱匿功夫、若不是我有無數保命藏身的手段,早在那一年,我便已是一具無名無姓的腐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