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老饕

  第356章 老饕

  夜雨,小樓,殘燈。

  遍地屍身、斷刀斷箭密布,鮮血如泊、殺意沉凝。

  小樓中,一個男人縮在角落、看著這滿樓屍身,臉上寫滿了恐懼。

  但這份恐懼,卻在一點點轉化為興奮、歡喜!

  他眼中還含著淚,嘴上卻開始發出笑聲,這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直至變作了狂笑!

  狂笑聲,在那個身影出現的時候,戛然而止。

  那是一襲紅衣,也是一柄細長如雨的劍。

  「記住,今天帶隊出任務的是我,吳厭,請七日內赴細雨閣任一據點、報出我名字,將許諾的剩餘一半秘籍交出。」

  「否則,細雨閣將傾巢而出、盯死你們黃家每一個人,殺到你們無人可殺為止。」

  殘燈輕曳,照亮了來人半邊的臉。

  這是吳厭。

  他傷得很重,身上布滿了可怖傷痕,他至少被砍了三十刀,又有至少二十支箭就這麼插在他身上,可他卻毫不在意。

  當然,來的不止他一人……在他身後,還有數名身著紅衣的殺手,只是這些人全都隱沒於陰影之中,一言不發。

  聽見他說的話,角落裡的男人再一次狂笑起來。

  「好!好!沒有問題!這規矩我懂,我當然懂!」

  他站了起來,一邊如癲如狂地踢著身邊那些屍體、一邊大笑道:「你們這群惡鬼!欺辱了我們黃家這麼多年,終於死絕了!終於死絕了!一堆秘籍就能買伱們的命,值啊!值啊!」

  「不枉我黃家這些年忍辱負重!你們終於死了,終於死了!哈哈哈哈!」

  吳厭對他們的恩怨沒有任何興趣。

  他一邊平靜地拔著身上箭支,一邊返身道:「你們先回。」

  那些陰影中的殺手似是對他行事風格很熟悉了,無人有異議,紛紛從小樓中破窗而出,消失於夜雨之中。

  唯有最後離開的一名殺手,在離開之前,駐足側頭,多說了一句。

  「我們,不該有習慣。」

  吳厭看著他,沒有說話,臉上神色沒有絲毫波動。

  那殺手見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說,與其他殺手一樣躍出了窗。

  見同僚們都已離去,吳厭便甩了甩細劍、甩去劍上血珠,將其回鞘。

  接著,他一邊往那癲狂的男人走去、一邊拔光了身上箭支。

  那男人早已不滿足於用拳腳踢打周圍屍身,他甚至拔出了一柄短刀,瘋狂在屍身上劈砍。

  「你,衣服給我。」

  吳厭平靜地說著,身上一個個血洞、刀口上都是如注鮮血。

  這男人稍稍停手,怔了怔:「衣服?」

  「嗯。」

  吳厭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我要包紮。」

  男人這才明白過來,毫不猶豫地脫下上衣扔了過去,隨後又一次揮起刀,對著那些仇家屍體發泄著。

  吳厭沒再管他,撕爛了衣服、將它們扯成布條,認真地為自己包紮著傷口。

  他當然不痛也不在乎。

  但他記得,上回在洛邑,那個叫傅青舟的人,便是跟著水漬找著了自己。

  水漬如此,尚且血漬?

  以往,吳厭是不在乎這些的。

  因為過往的任務中,他手下從來不會留有活口。

  在那些死人的親朋好友尋來前,他會走得很遠,不會有人找到他。

  可現在……情況好像有些變化。

  是尊上給的任務更難了?是自己更弱了?

  吳厭不會想這些,他只是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這兒是個深山中的山莊,距離最近的城鎮足有四五十里路,他要去吃飯的話……太遠了。

  原本他身上是帶著饅頭的,但今日這場廝殺有些慘烈,饅頭早已被砍碎了,吃不了。

  那怎麼辦?

  沒關係,他記得,從這兒出去約五六里路有個獵戶小屋,那種小屋不屬於任何人,是由山中獵戶共用,他們入山狩獵,總需要一個暫時休憩的地方,這種小屋便是了。

  那小屋中,總會有些吃食。

  那都是往來獵戶留下的,今日我留之物、他日或許能救一個飢餓將死的獵戶;同樣,今日他人所留之物,或者來日便能救我的命。

  朝夕以往,這獵戶小屋中,便總是有吃有喝,甚至有鍋有灶。

  他要在如此之近的地方填飽肚子,自然更需要隱蹤匿跡。

  沒費多少功夫,吳厭便來到了這獵人小屋。

  如他所料,此處食材不少。

  深秋時節,山里不少野獸都要準備過冬了,它們會在夏季至秋季時將自己吃得膘肥肉厚,因此,這也是獵人們收穫最為豐厚的季節。

  小屋門口掛著一串串肉乾,屋裡擺著不少乾糧、肉製品,小屋後方甚至還有一小塊菜地,屋旁幾株小果樹上的果子也熟了。

  吳厭眼中難得地閃過了一抹興奮,很快便手腳麻利地干起了活。

  他先從屋角搬來幾塊乾柴,在小屋中央的灶台旁堆好,隨後熟練地點燃了火。

  緊接著,他從小屋的架子上取下一塊風乾的鹿肉,肉質堅韌,透著淡淡的咸香。

  吳厭將鹿肉放入一隻鐵鍋中,又從小屋後方的菜地里摘了幾顆新鮮的辣椒和一把香菜,切碎後放入鍋中,為鹿肉增添了幾分鮮香。

  鍋中的鹿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漸漸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趁著這空隙,他又從一旁的木櫃中翻出半袋麵粉,麻利地和了水,揉成麵團,擀成一張張薄薄的麵餅,待鍋中的鹿肉燉得差不多時,他將麵餅貼在鍋邊,讓麵餅在燉肉的蒸汽中慢慢熟透。

  此時,小屋中已是香氣四溢。吳厭又從一旁的陶罐中舀出一勺蜂蜜,均勻地塗抹在麵餅上,頓時,甜香與咸香交織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最後,他從屋旁的果樹上摘了幾顆熟透的果子,放入一個木碗中,用木杵輕輕搗碎,製成了一道新鮮的果醬。

  吳厭將燉好的鹿肉、香噴噴的麵餅和新鮮的果醬一起端到了簡陋的木桌上——這雖是一人餐,但在這深山的獵人小屋中,卻顯得格外豐盛。

  他坐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始了他的晚餐,又或說是夜宵:鹿肉燉得恰到好處,咸香中透著微微的辣味;麵餅軟糯可口,帶著蜂蜜的甜香;果醬酸甜適口,為這頓晚餐增添了幾分清新的味道。

  行走江湖,有花錢買食的地方、便花錢買食;沒人賣食,便自己下廚。

  想要吃得好,不能總是指望別人。

  一口鹿肉、一口麵餅,再和一口果醬……

  吳厭吃得很滿足,眼神越來越堅定,就像是在執行一個最重要的任務。

  不……比那還要堅定,甚至,可以說是虔誠。

  食物,比生命更加重要。

  他沒有人生、沒有自我,但還有一絲人性。

  這絲人性,便是來源於食物。

  進食時,是他唯一能夠感受到「活」的時刻,但他並不確定,這是否是一種詛咒。

  他記得很清楚、很清楚。

  那時的他,只有五歲。

  那時的他,還不叫吳厭。

  他有個重病的娘、有個好酒的爹,還有一條打小陪著他的狗。

  那條狗會吐著舌頭向他搖尾巴,不論多遠瞧見了他,那小狗都會飛奔而來,伸出舌頭在他臉上舔砥,逗得他哈哈大笑。

  對……那時,他還會笑,而且總是笑。

  但有一天,他醒來後,爹不見了。

  其實爹不見了也不奇怪,這個好酒的爹總是時常消失,他或許是隨別的女人跑了、或許是與人賭博時被打成了重傷,又或者乾脆就醉死在了某處。

  他並不在乎。

  可是,爹在走之前,會鎖門。

  因為重病的娘沒有力氣、不大能動彈,村里總有些猥瑣的村漢、趁著爹不在,悄悄摸進娘的屋中、將門鎖上……後來爹發現了,將氣撒了在吳厭身上,打了他一頓。

  再之後,爹出門,便要鎖門。

  可這一次,爹始終沒有回來,吳厭和娘,都餓了。

  家裡能吃的東西,兩天便吃光了。

  娘沒有力氣,五歲的他也沒有力氣。

  他們砸不開門、破不開窗,不論怎麼喊都沒有人應。

  狗也一直在叫。

  又過了些時間,他和狗,都叫不動了。

  狗趴在地上,瘦了許多,偶爾在夜裡,他能瞧見狗眼中的綠光。

  娘已經很久不說話了,吳厭不知道那是不是「死」的意思,但他能聞見,她身上開始發臭。

  可就算屋裡再臭,他還是餓。

  餓得抓心撓肝、餓得生不如死!

  他啃過草蓆、啃過床板……甚至咬下過自己手上的肉。

  他害怕看見娘的樣子,悄悄關上了門。

  在關門的時候,他看著床上的娘,娘歪著頭、頭朝著他的方向,眼中的光芒無法描述,他不知道娘是否還看著自己,也不知那種光芒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他不敢再看了,他怕……他害怕娘的樣子,也害怕看見娘時,肚子裡發出的那種聲音。

  不僅他餓,狗也餓。

  那隻之前對他搖尾咧嘴的狗,現在吃光了自己拉出的屎、舔盡了地上的水漬,嚼爛了灶台中殘餘的乾草……終於開始打量他。

  那一夜,狗向他撲了過來。

  吳厭小腿上被咬下了一塊肉,他疼得大哭起來,隨手抄起身邊一個什麼砸了過去,狗嗚咽一聲,跑了。

  但這時,他已經發了狠。

  你要吃我,我也要吃你!

  緊閉的小屋中,一人追、一狗跑,他們都沒有力氣,打著打著便滾落在地,不知何時,吳厭腿上的傷已疼得沒了感覺,腦袋也被砸得頭破血流,可他還是不疼,眼中只有那狗……他好餓、他想吃,他想吃!

  而那狗被他打得一瘸一拐,不停夾著尾巴嗚咽,掙扎著往角落、往細縫裡鑽爬。

  咣地一聲,吳厭在追擊過程中,因失力歪倒、重重撞上了一個柜子,柜上東西翻倒一地,他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柜子翻倒時傳來的轟隆聲不絕於耳,他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少,他終於恢復了些許力氣,慢慢抬起了頭。

  這一抬頭,他便永遠忘不了了。

  那翻倒的柜子砸開了一道門……是娘的房間。

  「噠。」

  吳厭將手中木碗放了下來,神色有些滿足。

  鹿肉吃完了,麵餅吃完了,果醬也吃完了。

  腹中飢餓,稍稍緩解。

  可他很清楚,過不了太久,這種飢餓還會再次襲來。

  在那之前,做好手上的事、找著下一頓要吃的食物吧。

  他這樣想著,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留下的痕跡,離開了獵人小屋,消失於夜色之中。

  PS:吳厭這條線關係到接下來的一條大主線,所以這一卷開頭要寫一寫吳厭的劇情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