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五章 招魂

  「三時屬陰,太陰將滿而未滿,加之自古亡命於流沙之地者不計其數,此間慣來是怨氣衝天……」

  「是以,今夜子時,恰是本月『極陰』之時,而此地,亦正是這喀勒瑪拉的『極陰』之地——」

  「盛陰之下,鬼氣外溢,即便是從未修習過眼法的尋常人亦可面見鬼魂。【記住本站域名】」

  「二哥,你今兒算是真趕上了。」慕惜辭杏眼微彎,一面將手上訣子打了個飛快,慕修寧聞此卻不由驚恐又迷茫地瞪大了眼:「什麼叫……」

  什麼叫沒修行過的尋常人也能見鬼啊喂!!

  你不要把這麼恐怖的事說得這麼簡單輕鬆啊老妹!!

  少年的腦筋不受控的打了結,他的本能告訴他快跑,可那雙腿這時間卻像是無端被人澆上了鉛。

  他定定瞅著小姑娘那雙掐訣近乎掐出了虛影的手,下一息她掌上的手訣收勢,陰風剎那翻卷那杆杵在沙上的軍旗,又帶起百丈成霧作霾的黃沙。

  疾風吹閉了少年人的眼睛,濃沉如夜色的煞氣驟然貫通了天地,猩紅的血氣翻湧間撕扯出道道丈高的猙獰鬼影,鬼號頃刻充斥了他的七竅,陰煞霎時鑽透了他的骨縫!

  那沙粒裹挾了風勁兒,打在臉上便似是那無數道割面的刀子,待慕修寧掙扎著費力掀開眼皮,卻見那風沙之內,為首的厲鬼嘶嚎著奔向那單手攥著旗杆的玄衣姑娘!

  「小妹!」少年見此一驚,下意識反手抄了背上長戟,張口便是一聲暴喝,孰料不待他衝上前去,一道稍顯柔和的內勁就先將他向後盪開了三尺。

  「無妨。」慕惜辭淡聲收手,漫天呼嘯的陰風之下,那單薄清瘦的姑娘卻宛若修竹矗立其中。

  她抬眸靜靜凝視著鬼物那雙被怨煞盈滿了的赤色眼瞳,直到煞氣吹展開那面被厲風絞成擰的軍旗,那被人精心繡成的、盤銀錯金的「慕」字,就這樣倏然暴露在了霜月的清光之中,原本還洶湧翻動著的鬼氣,亦隨之陡然一滯。

  「你們……是乾平的人?」那厲鬼的聲線乾澀而沙啞,開口時四下里尚流淌著陣陣寒風。

  他似是驚喜又似是猶疑地端詳著那軍旗上的花紋,良久後才試探性地出了聲:「是……乾平慕家的人?」

  「是。」慕惜辭閉目頷首,繼而招手示意慕修寧上前,衣擺一撩,單膝落地,拱手朗聲,端端正正地給那厲鬼行了個軍中的禮——

  「乾平慕氏第六代掌軍慕文敬么女慕惜辭,攜兄長修寧,見過諸位前輩!」

  小姑娘的嗓音乾淨清越,少年人見狀亦忙不迭跟著她拂衣屈了膝。

  事到如今,就算慕修寧的腦袋再是一根筋到底,也能明白眼下究竟是般什麼境況——

  那被他小妹用符籙與印訣招來的,壓根兒就不是什麼尋常的冤魂厲鬼,而是這上百年來,乾平被西商人困殺於這流沙之地的、慕家軍戰士們的英魂!

  ——喀勒瑪拉是天成之險,這無垠大漠既是他西商之人最為忠誠的守護者,又是他們乾平無數戰士邁不出去的埋骨之地!

  九玄小國乃四地通衢,建國不足百年便已然被人踏平了十數次皇都。

  然北境天寒而少耕地,扶離北省又是廣漠連山,是以西商每每逢遇荒年,必會起兵東南,攻下了九玄就要進犯他們乾平的西北寧關。

  由是慕家歷代折損於這大漠蠻荒之地的精兵良將不計其數,僅他祖父在世之時,便有不下萬人,命喪西北。

  ……但他委實沒有想到,縱然星河斗轉、人間彈指百年,縱然當初那些為國效命了一輩子的將士們已被怨煞折磨成了厲鬼,他們仍舊能一眼便認出慕家的軍旗,他們仍舊能一眼就認出他們是乾平的兵!

  「乾平慕氏第六代掌軍慕文敬之子慕修寧,與小妹惜辭,見過諸位前輩——」

  少年人仰頭行禮,出聲時他眼眶不自覺泛上了紅,尾音亦不自覺地帶上了幾不可查的抖。

  那鬼物聞言不受控地震顫了身形,許久方帶著點哭腔地連道了兩聲「好」。

  「好,好,都是好孩子,快起來,都是咱們乾平的好孩子——」

  「乾平……乾平如今怎麼樣了,可還是長寧年間?陛下的身子還好嗎?」

  「還有將軍,老將軍他帶著兄弟們安然衝出去了沒有?我記得我們誤入流沙的時候,老將軍他們行的是另一條線——他們應該沒事了吧?」

  「哦對了,你們瞧我這腦子——」那厲鬼說著抬手抹了把臉,縈繞在他周身的血煞散去,露出男人一張滄桑的面容,「光知道發問,也忘了喊他們幾個收收那通身的鬼氣!」

  他話畢轉頭,朝著身後剛奔襲而至的鬼影們招了手,聲調中洋溢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喜意:「別擺著那副鬼樣子了,這是自己人,這是咱們乾平自家的人——」

  「你們幾個老東西趕快收斂收斂,仔細等下再嚇著了孩子!」

  他放開了嗓子,鬼影們應聲紛紛化回了自己的本來面目。

  一眾或老或少,穿著或新或舊、或春或冬的乾平戎|裝的將士亡靈呼啦啦圍上了慕氏兄妹,慕修寧在他們飽含善意的熾熱目光中,不爭氣地僵硬了身子。

  「小妹啊……」少年揪著自家小妹的衣角,悄咪咪地壓低了音調。

  可憐他慕小公爺生平第一次活見鬼,哪怕這些鬼魂都是他慕家軍中老前輩們英魂,他這一時也是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們相處。

  「閉嘴站好。」慕大國師假意虛咳,而後十分大方從容地一一回答了那厲鬼先前提出來的問題。

  「前輩,乾平如今國富民強,一切都好。」

  「只是現下是長樂年間,並非長寧年歲了——昭成皇帝(諡號)已於二十八年前崩逝了。」

  「若您方才問的是長寧二十七年的那場漠北|戰|役,那場戰事我朝確乎是得了勝,祖父亦成功帶著那四萬五千餘大軍走出了喀勒瑪拉。」

  「不過,祖父後來於長樂三年,不幸遭襲,戰死於北疆——兩位姑祖也先後戰死了。」

  「這樣……這樣啊。」那厲鬼喃喃,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虛化的腳尖,面上似有些不知所措的怔忪,「三位將軍都戰死了呀。」

  「那……小公爺應該還好吧?」他放輕了語調,眼中盈滿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迫切與希冀,「就是你父親。」

  「他還好吧?」

  「他很好,」慕惜辭聞聲微微勾了唇角,「家父接下了祖父的衣缽——」

  「而今已是我朝邊境的第一道防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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