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間正好?」慕惜辭跟著少年仰頭望了眼天邊圓月,那霜色幾近爬上中天,約摸是亥正時分。閱讀
至多再有半個時辰,便要三更子時了。
「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就是三更,所以才說時間正好。」墨君漓神神秘秘地抬手,擺出個噤聲的動作,「走,我們先去岸邊看一圈今年的花燈評比,然後我帶你去個地方。」
「等等,您不準備等我二哥和樂綰殿下了嗎?」慕大國師聞言一懵,墨君漓這話聽起來仿佛完全沒有準備帶著墨綰煙和她二哥的意思啊?
「放心,他倆走不丟的,坊市里人這麼多,我們若是現在找他倆,等下多半要誤了時辰。」少年笑笑,拉起小姑娘便跑。
先前看戲耽誤的時間委實多了點,若非此時橋上往來的人流仍舊不見分毫減少,他都想直接提溜著小丫頭的領子走了。
嗯……雖然那樣看起來不太優雅。
「但是——」慕惜辭遲疑,好歹幾人是一同出宮、抵達中市的,這會被沖得七零八落,好像不管怎麼看都有些不大舒服。
「沒事,等下回來再找他們也一樣,左右今兒沒有宵禁,在上元時節玩上通宵的都大有人在。」墨君漓彎眼,不由分說地帶著慕惜辭快步下了石橋。
沿途有小販叫賣著剛炸好的浮元子(元宵),他嗅著那油香撲鼻的味道,微微頓了腳。
「慕小姐。」少年低頭,直勾勾地注視著小姑娘的發頂。
慕惜辭應聲抬了抬眼:「嗯?」
「你餓嗎?」
慕大國師聞此微怔:「……有一點?」
歷年上元宮宴所上的菜品都差不多,她前生早已吃得膩歪,且見到那一桌子美酒好菜,難免會觸景傷情,想到邊關的淒風寒雪,也就沒了胃口。
再加之今夜她忙著畫陣鎖紅鸞看戲……零碎事堆下來,她還真就沒吃上幾口,這會的確有些餓了。
「好嘞!」墨君漓唇角一勾,轉而拉著小姑娘停去了那賣炸浮元子的攤上,大咧咧地一伸手,「老闆,來兩份浮元子,一份糖撒少一些,另一份……」邊說邊偏頭看了眼慕惜辭。
「咳,另一份正常。」慕惜辭正色假咳。
「來嘞,兩份浮元子,一份少糖一份正常——您拿好,小心燙!」小販笑著遞過那兩份油紙包著的點心,一面接過少年遞來的碎銀。
墨君漓出手慣來大方,見那小販盯著碎銀面露了些難色,低頭扒拉了許久的零錢還是差了些,便索性廣袖一揮,示意他不必找零了。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得了意外收穫的小販受寵若驚,面上的笑意越發濃,接連道謝的同時又忙包了兩份新出鍋的炸圓子送到墨君漓手中,後者眉梢一挑,收了。
「公子,您和您家小小姐生得真好看,是小人這些年見過的、最標緻的公子小姐了!」小販收拾著小攤誇得分外誠懇,「小人也甚少見到您這樣有耐心的兄長。」
「是嗎?我也覺得。」墨君漓聽罷,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他也覺得慕惜辭生得挺好看的。
不過,他可不是小丫頭的兄長。
少年歪了歪腦瓜,那明明是他還沒搶到手的閨女(bushi)。
「走吧。」二人辭別了小販,繼續向著岸邊擺著的那一溜花燈去了。
剛出鍋的炸浮元子尚且燙手,拿細竹籤挑起來,在寒風中滾上一圈,溫度就正好了。
在油鍋中滾過一遭的圓子外皮焦香酥脆,內里綿軟香糯,那小販做浮元子極捨得用料,挑著圓子輕輕那麼一咬,便能爆開滿嘴和了白糖的果仁香。
這味道令慕大國師吃得眯了眼,一份剛炸好的浮元子幾下就被她扒拉下了肚。
像一隻吃飽喝足後舔著爪子的小狐狸。
墨君漓看著小姑娘滿足的樣子不由失笑,抬臂晃了晃那兩份多餘的點心:「還要不要?」
「不了殿下,這東西雖好,卻不宜貪多。」慕惜辭略略搖頭,小臉一本正經的繃了起來,「浮元子乃是用糯米粉製成的,黏食吃多了難免要灼燒脾胃,一份足矣。」
「行,那這兩份我便留著等下拿給樂綰,或者帶回去給燕川。」墨君漓頷首。
「咦,燕川今夜不在嗎?」慕惜辭稍顯驚詫的揚了眉,印象中除非這崽子自己大半夜偷溜出來,其餘時間,燕川這個暗衛頭子基本都是跟他形影不離的。
雖然不一定能在明處看見他就是了。
「唔,他被我派出去幹活去了。」墨君漓說著咽下手中最後的那隻炸圓子,將油紙整齊地疊做了小塊,順勢取來小姑娘攥在手裡還沒找到地方扔的油紙,一同疊了,丟進街角擺著的竹簍中。
「嘖。」慕惜辭咂嘴,上元節把人派出去幹活,果真是天家子弟,壓榨屬下起來,都是一樣的沒人性。
「說來。」慕大國師摸出帕子擦了擦唇邊吃圓子留下的點點油漬,「我著實沒想到,殿下您竟能接受這樣路邊的小攤。」
並且不光是能接受,看起來吃得跟她差不多的歡。
慕惜辭的眼神微微晃動,她能吃下這些東西,大半得益於前生在邊疆帶兵苦慣了——
邊城裡哪有什麼山珍海味?有得乾糧吃便不錯了,若逢糧草遲來或者朝中未批軍餉,怕是連乾糧都沒有。
莫說乾糧……有時候連一口乾淨點的水都撈不到,在北疆便就地啃兩口積雪,南疆便舔食草葉上的露珠或乾脆嚼兩口草莖……
任是再嬌氣的官家子弟,到邊城住上一陣回來後都得嬌氣全無,何況她是在那地方呆了整整十一年的人。
但是,慕惜辭的眸底微暗,這位七皇子看著可不像是吃過苦的,雲璟帝最寵愛的孩子便是元清留下那一雙兒女,他從小的吃穿用度,都應該是乾平最好的才對。
總感覺……
這位七殿下表現得不太像個被嬌慣大的皇子。
「這有什麼想不到的?」墨君漓輕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慕小姐,我可沒你想像中的那麼金貴。」
前生詐死流落他國之時,他也是吃盡了世間苦楚之人。
墨君漓斂眸,長睫在他眼下投出兩道細密的黑影。
他拉著慕惜辭迅速穿行過今夜參比的各式花燈,而後帶著她拐進坊市一角,抱著小姑娘三兩下便躥上最高的樓頂。
「還好,還不到三更,趕上了。」站定後的墨君漓抬手擦了擦額間並不存在的汗珠,慕惜辭踩著那房頂的磚瓦陷入了沉思——
她果然還是覺得這個七殿下腦子裡有點那什麼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