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零九章 她實在放不下

  「娘娘……」宋興哲聞言一愣,一句敬稱下意識便脫了口,他餘光瞥見宋纖纖面上愈發苦澀的笑意,忙不迭捏著袖子調轉了話鋒,「……不,纖纖。【Google搜索】」

  「纖纖,你……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從未想著要與她生分,更從不曾怪罪過她。

  他既不曾怪罪過她,那又能從何談得那「原諒」二字?

  他只不過是……他只不過是實在心疼這個苦命的孩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罷了。

  宋興哲仰頭悵然嘆息一口,半晌斂眉放輕了聲調,褪去了那身壓人的大紅官服,他的身形竟有些無端的佝僂:「纖纖,你一直是阿爹最驕傲的女兒。」

  「我知道。」宋纖纖動了動嘴唇,微垮的眉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她看著面前那年華不再又盡顯了老態的花甲老人,一分一分地紅了眼眶。

  「阿爹也一直是女兒最敬愛的阿爹。」

  「只是,阿爹,請您恕女兒不孝,」女人顫巍巍地緊閉了雙目,一顆淚珠無聲墮出眼角,轉瞬墜在地上、化入塵泥,「女兒今生……只怕是沒法子給您和阿娘養老送終了。」

  「纖纖!」宋興哲應聲瞠目,他喉頭一堵,手足幾乎是在剎那便失了措。

  「你、你這孩子……」

  「……你想好了嗎?」不知所措的老人掩飾一般攥著拳頭一陣猛咳,似乎只要他咳的夠狠,便能遮掩去胸中的那股鑽心之痛。

  「不必想。」宋纖纖搖頭,眼角處淚珠子滾落的速度卻是愈發的快,「阿爹,我放不下。」

  「我試過了……但阿爹,我放不下,我實在放不下。」

  「……即便是侯府垮了台,」宋興哲苦笑著擰了眉頭,「即便是他已命喪了黃泉……」

  「纖纖,這些都還不夠嗎?」

  「不夠。」宋纖纖睜了眼,瞳仁深處悄然攀上一線決絕的瘋癲,「阿爹,祝氏的人都盡了,可祝家的人還不曾死絕。」

  「女兒總不能把那樣大的一個隱患留在這世上……我總得親眼看著祝家最後一個人斷了氣,才算是心安。」

  「所以阿爹,您不必勸我了。」女人說著咧了嘴,她面上分明未曾施過粉黛,眉眼間卻無由來地多了兩分獨屬於少女的執拗與義無反顧,「女兒早就想清楚啦——」

  宋興哲忽然便想起二十多年前,宋纖纖穿著一身火色嫁衣,坐上花轎的那一天。

  她現在的表情與那時一模一樣。

  是了……他的女兒一向是個固執又極有主見的姑娘。

  她應當是早在嫁入東宮的那日,就已經預想好了今日的種種。

  ——他是留不下她的。

  「……既然你都想清楚了,纖纖。」宋興哲低聲囁嚅,掐著衣袖的指頭險些將那兩層布料捏碎,「你一直是個有主意的孩子……阿爹知道自己勸不住你。」

  「便……便不多勸你了。」

  「阿爹,您原就無需勸呀。」宋纖纖彎眼笑笑,「反倒是女兒還想請您幫女兒暫且瞞著阿娘一段時日呢。」

  「阿娘近年來的身體一直不見大好,女兒不想讓她擔心。」

  宋興哲呼吸微滯,良久方輕輕吐出一個「好」。

  「你阿娘那邊……我會替你瞞著的。」老人低頭重新擺弄起了車上的麻繩,父女倆至此便再沒了話。

  直到宋府的車夫揮舞著馬鞭招呼眾人上車預備啟程,宋興哲這才慌亂亂地與宋纖纖告了別:「那、纖纖,阿爹就先走了,你在京中……千萬保重。」

  「好,阿爹,您放心,我會的。」女人頷首,話畢攙扶著那年過花甲的老人小心登上了馬車。

  宋祝氏臨走又拉著她多說了好大一通的話,祝婉卻依然緊閉著帘子不願見她。

  待宋府餘下的十來號人齊齊坐穩,車夫亦吆喝著揮動了手中的馬鞭。

  馬車四角垂下的銅鈴叮噹作響,木質的車輪碾過青石,濺起一小片和著土色的水花。

  宋纖纖立在原地,靜默注視著那漸漸遠去的宋家車隊,忽的雙膝一彎,俯身重重叩在了地上。

  「不孝女纖纖,叩送爹娘——」她垂著眼瞳高揚了聲調,任那滿地的泥濘蹭髒了她的額頭與手掌,也任她那一身近乎於素的荼白浸染上了暗色的泥湯。

  細雨潤透了她的髮絲,微風又帶著她的聲線鑽入了那眼見著便要消失在雨霧中的車廂。

  端坐車內的宋興哲聽見那最後的訣別,水跡毫無徵兆地便糊了一臉。

  ——那是他……悉心教養了四十幾年的姑娘啊。

  *

  回了宮的宋纖纖跨過門檻,抬眸時一眼就瞅見了那負手候在她正殿之外的高挑青年。

  她瞧著墨書遠身上的繁複而奢華的衣裳不自覺蹙緊了眉頭,說話時那嗓音亦不由帶了點說不清的厭煩與疲倦:「遠兒,你今兒怎的過來了。」

  「母妃,您總算回來了。」墨書遠聞聲回頭,兩袖一端,拱手便是一揖,「您若再晚些回來,兒臣保不齊忍不住要去宋府尋您了。」

  「至說兒臣……」他斂著長眉,餘光掃過女人那沾滿了污泥與水跡的衣擺,目色微驚,音調卻仍舊是一派恭恭敬敬,「兒臣今日進宮,那自是有要事想要與母妃相商。」

  「哦?要事。」宋纖纖挑眉,轉眸一瞥青年半垂著的面容,眼底縱過一線譏嘲,「什麼要事,遠兒,你且說來聽聽。」

  「那自然是能關乎到兒臣終身的大事。」墨書遠道,女人聽罷,眸中藏著的譏嘲不禁愈甚:「終身大事?」

  「遠兒,你可莫要在這尋母妃的開心——你不是已經娶了那慕家的二小姐了嗎?如今又從何處冒出來這麼一樁『終身大事』。」

  「母妃,您又與兒臣說笑了。」收了禮的墨書遠勾唇輕哂,瞳底波濤暗涌,「那慕詩嫣是副什麼德行,如何能當得起南安王府的女主人?」

  「兒臣眼下留著她,不過是為了賣國公府與父皇一個面子,待到他日時機成熟,兒臣定然是要休了她的。」

  「那這麼說,聽遠兒你的意思……」宋纖纖的語調微頓,「而今你是已經尋好了比那慕詩嫣更合適做『南安王妃』的人選了?」

  「正是如此。」墨書遠點頭,「母妃,兒臣此來正是要與您商議此事。」

  「只不過……」青年瞄著宋纖纖那身髒了的衣裙稍作遲疑,「母妃,您這……您要不要先去換身衣裳?」

  「兒臣今日並無他事,可以多等您一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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