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都將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她還如何能繼續裝作不明白?
徹底被人摧毀了心中全部綺念的慕詩嫣忽生出了滿腹的恨意與絕望,且這恨意有那麼一個瞬間不再衝著大房的那一對姐妹,更不是衝著什麼南安王與南安王府——
而是衝著她娘。
在她想通了一切的剎那,她忽然恨極了她娘。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為什麼要剝奪她最後的那點希望,她為什麼連半寸的餘地都不肯給她留?
她覺得一直以來,把她視作了玩物與棋子的好似不止是那麼一個南安王,還有她,還有她的親娘。
——她仿佛一直將她當成了某種工具,某種能達成她心中所願、某種能讓她感到痛快,用以報復什麼人或什麼事的工具。
她在她眼中,就像個物件一樣。
她還愛她嗎?
或者說……她真的對她有過那種母親對女兒的愛嗎?
她是慣著她的,從小到大她都是寵慣著她的。
但與這份寵慣並行的還有她對她的種種要求,還有她給她灌輸過的種種想法——
她說她爹是個不正氣的窩囊廢,說人生在世就要不擇手段地向上攀爬。
分明是她讓她遠離了她爹,可她回過頭來卻又告訴她,她爹爹不喜歡她,全都是因為住在棲雲館的那對母女。
她隱約記得很小的時候,府中的丫鬟婆子們也曾是極喜歡她的,像她們喜歡著大房姐妹與慕詩瑤那樣地喜歡著她。
她記得那時候,她是可以隨便出入流霞苑,是可以跟著大堂姐一起搬著小凳坐在大伯身邊,聽他講大漠的風沙、塞北的霜雪,還有那南疆的林瘴與關山的月。
曾經她也想過要想慕氏先祖們那樣披甲上陣、去到邊關保家衛國。
曾經她也在心中埋藏過那麼一個獨屬於她的、有關巾幗英雄的瀟灑夢境。
曾經她也會因著慕家軍的大勝而激動得漲紅了一張麵皮。
曾經……堂兄他們,不會拿著那般嫌惡又戒備的眼神看著她。
她怎麼就一步步地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慕詩嫣的腳下無端一個踉蹌,她想起來了,她全都想起來了。
因為……她娘告訴她,她終其一生都摘不掉自己頭上那個「國公府二房之女」的名號,全都要怪她的大伯母。
因為她娘告訴她,只要大房的那對姐妹還在世一日,她便這輩子都沒法子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她娘沒有教過她怎樣去愛,她不懂愛惜他人,她甚至不明白該如何愛惜自己。
她只教給了她如何去恨、如何去奪,如何去搶。
於是她亦只學會了怨天尤人,她只學會了自私自利,只學會了不計代價、不顧禮義廉恥地向上爬。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向上爬。
這好像不是她所求的東西。
在一開始的時候,她所求的,不過是爹爹和娘親的一句肯定罷了。
她不過是想要個人來關心她。
所以……她娘真的愛她嗎?她真的愛過她嗎?
她突然就再分不清楚了。
慕詩嫣抬頭紅了眼眶,她的眸中不受控地氤上了水、蒙上了霧。
她隔著那層朦朧霧色,拼了命地想要看清她面前婦人美艷又高傲的面龐,卻只看到了陌生又模糊的一團。
分不出五官也看不出輪廓的一團。
「……娘,女兒明白了。」慕詩嫣捏著桌角輕聲呢喃,她竭力仰頭,試圖讓那馬上便要湧出眼緣的水汽盡數倒流回去。
就算她知道自己行錯了路能如何?就算她今日後悔了又能如何?
她在這條路上走得太深太遠,早就尋不見回頭的路了。
她只能逼著自己將這條路一走到底——
她早就沒有退路了。
*
縱然心中有一千個不滿、一萬個不願,待到臘月廿九那日,慕詩嫣仍舊是乖乖坐上了嫁往南安王府的花轎。
只是因著年關在即,眾人都忙著回家過年,那婚禮同樣被辦得分外敷衍不說,除了國公府送親的那幾個人外,便連到場的賓客都沒剩下幾個。
慕詩嫣心下對此自然是不滿萬般,但她礙於自己的身份,又顧念著墨書遠的臉面,終究是沒敢鬧騰出什麼別的動靜,顧自忍了氣、吞了聲。
好在南安王府的後院眼下只她這麼一個正兒八經的主子,墨書遠身邊雖平素就養著幾個通房丫鬟,卻到底不曾立過什麼侍妾。
加之現今京中那「痴情種」的傳言尚未盡歇,墨書遠也有意縱著她演戲給眾人看,她索性胡亂尋了個由子,藉機將那幾名通房打發了出去——如此,這日子她過得倒也勉強算是稱心如意。
慕詩嫣是臘月廿九出的嫁,歸寧那日便恰趕在了大年初二。
正月初二的那日她起了個大早,對鏡細細化了好大一會的妝,穿上了她櫃中最華美的衣裳,又戴上了臘月三十那日進宮覲見雲璟帝與太后時,帝王賞她的那套金釵,整個人打扮了個珠光寶氣、富貴逼人。
她本想好好打扮一番,風風光光地回一趟娘家,孰料墨書遠甫一瞅見她那身衣裳,登時便蹙緊了一雙長眉:「你穿得這麼花哨做什麼。」
「今兒是歸寧之日。」戴好釵子、放下眉筆的慕詩嫣巧笑嫣然,「嫣兒想打扮得隆重一點,回國公府時,也好給王爺您長些臉面。」
「你穿這麼誇張回國公府,才是給本王丟臉。」墨書遠眼皮子微挑,當即脫口泄出一聲冷笑,「你是歸寧,又不是去參加什麼了不得儀典。」
「若穿個尋常些、正式點的常服便罷了,這犯得上把親王正妃的禮服都翻出來嗎?」
「竟還把父皇和皇祖母賞你的那套釵子給戴上了……」墨書遠痛苦萬般地擰了眉。
「那是已故的太皇太后留下的東西,父皇他們把這東西賞給了你,是要你學習皇曾祖母她老人家的賢淑寬厚的品性,又不是讓你戴著它四處招搖的!」
「快把那釵子換下來——本王看你柜子里那條深酡紅的妝花裙子就不錯,顏色既喜慶又端莊,倒是極趁你如今的身份……」
「再加上那件象牙色圈金的妝花立領襖子,配上母妃前兒差人給你送來的那套頭面,這就夠了。」墨書遠邊說邊皺了臉,「還有,你臉上的妝太濃了,自己看著擦下去點。」
「得了,差不多這樣就行,你抓緊點時間,快些去換衣裳,本王先去車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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