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一章 名字

  秋水一夢轉醒之時,窗外已是殘陽如血。Google搜索

  前兩日一直燒著的腦袋好像沒那麼暈了,臉上潰膿了不知多少個時日的傷口,亦不似從前的那般疼。

  被窩是暖烘烘的,身下的褥子仿佛也比之前掌柜的偷偷送她的那套厚實——這裡不像是那條又冷又潮的小巷巷尾,倒像是她在天香樓中、曾住過的那間廂房。

  ……廂房?

  剛睡醒的少女掙扎著睜了眼,率先闖入她眼帘的,便是那雕花小床上綁縛整齊的素色床帳。

  她瞅著那陌生至極的東西,仰躺在原處怔愣了許久,半晌方緩緩回憶起來先前所發生的的一切。

  那這麼說來,這裡是……

  「你醒了。」小姑娘平靜而稍顯疲憊的聲線驟然響在屋內,秋水下意識循聲回頭,一眼便瞅見了那坐在書桌邊的半大姑娘。

  慕大國師瞥見她滿目的懵懂與錯愕,禁不住輕輕抖了眉梢,繼而漫不經心地屈肘抬臂,託了腮。

  「你身上的燒已經退了,但臉上的傷拖得久了些,一時半會還癒合不了。」慕惜辭撐著下巴,目色幽靜從容,「等過幾日,你的傷口結痂拆線之後,我會給你重新配兩劑藥。」

  「屆時你再依照我的指示,吃上一陣子藥、敷上兩三個月的臉,那疤痕差不離便能褪盡了。」

  「……謝謝您。」秋水怔怔點頭,向著慕惜辭小聲道了個謝。

  她躺得久了,喉嚨這會委實幹得厲害,一開口就似火燒一般的陣陣燎痛,教她忍不住捂著脖子緊鎖了眉頭。

  小姑娘見狀,無聲嘆了口氣,起身順手給她遞去了杯溫熱的茶水:「喏。」

  秋水拿口型重新比出了個「謝謝」,繼而忙不迭接過了慕大國師遞去的那盞茶。

  杯水入腹,她那干痛的嗓子總算是緩和了不少。

  她眉頭微舒,而後拘謹不已地抬眼掃視了廂房一周,小心翼翼地攥了攥掌中茶杯,青瓷的茶杯釉面細滑如玉,溫潤生光,單是摸著,便知它價值不菲。

  而這樣珍貴的茶具,如今卻被眼前這姑娘這般隨意地遞到了她手中……

  這、救下她的這位姑娘,不會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吧——

  秋水的瞳仁微晃,心下不由自主地多生出了幾分緊張,她捧著杯子侷促萬般,說話時聲線都帶了她不曾覺察的抖:「小姐,冒昧的問您一句,這裡……」

  「這裡是國公府。」慕惜辭彎眼,「你眼下住著的這個房間,是浮嵐軒的廂房。」

  秋水聞此茫然瞠目,瞳底驚懼乍現:「國公府?」

  她原以為救她回來的姑娘,至多是個什麼富商之女,哪成想,竟是位國公府的小姐!

  那她現在這副模樣,豈不是……豈不是……

  「對,國公府。」小姑娘輕巧頷首,就手攔下了那作勢便欲下地給她行禮的姑娘,腕上力道微重,「你身上的病症尚未好全,便莫要隨意挪動了。」

  「仔細等下站不穩摔著了,我還要再替你多開上幾副藥。」

  少女聽罷果然不敢再隨便動彈,只是眸中半掩著的拘謹之色愈發深重。

  慕惜辭見此不由腦仁微痛,她斂下眉眼稍作沉吟,少頃慢悠悠吐出口氣:「之前在巷子裡的時候,我忘了問。」

  「你叫什麼名字?可否說與我聽聽?」

  摳著指頭的秋水聞言一懵,隨即輕輕眨了眼:「劉媽媽說奴的眼睛好看,給奴起名叫秋水。」

  「我問的不是這個名字。」小姑娘應聲搖頭,語調微重,「我問的是你從前的名字。」

  「在你……被人賣入天香樓之前。」

  ——還是知縣家小姐時的那個名字,那個爹娘賦予她的、曾滿帶了他人關懷與希冀的名字。

  秋水忽然間恍惚得愈發厲害。

  「名、名字……」她倚在榻上,纖長而瘦削的指頭慢慢蜷緊了錦被被面,漸漸鎖起了眉頭。

  她蹙著眉,腦內那段褪色又模糊了的幼年記憶悄然上涌,她努力自那不成片的破碎海浪中翻找著,良久方勉強尋出那被她塵封了近十年、打她五歲後便再未聽人提起的三個字——

  「若、若卿。」秋水夢囈一般呢喃著,眼眶不知何時竟已通紅成了一片,「柳若卿。」

  「我叫柳若卿。」

  「爹爹說……說他希望我以後能像我娘一樣成為一名大家閨秀,所以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我叫柳若卿……小姐,我叫柳若卿。」

  少女仰了頭,眼中蓄著的淚珠剎那崩灑了一臉。

  咸滋滋的水跡順著她的面頰鑽淌進了傷口,霎時便引出了段針扎似的痛,她卻像是對此渾然不覺。

  ——她想起來了。

  她不是天香樓的秋水,也不該是那被困在花樓中渾噩一生的賣笑花魁,她是柳若卿,是澤川柳知縣的女兒。

  她想起來了……她全都想起來了。

  她記得年幼時她的爹娘還曾恩愛無雙,也記得當年她娘死後還不到半年,她爹便光明正大地娶來了續弦……

  她記得她那個繼母是如何哄騙著將她帶上了長街扔在了巷口,也記得她是如何被拐子拐走、賣入天香樓的。

  然而這萬種紛繁雜亂的景象中,她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她爹。

  那日她滿懷期待地看著爹爹領著一干侍衛們衝進了天香樓,以為自己總算能就此脫離了苦海……

  孰料她爹見她立侍在那花魁左右,只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認錯了」,轉身便帶著眾人消失在了人群之內。

  她還記得他離去時望她的那個眼神,他眼中寫滿了失望與嫌惡,看她時就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人作嘔的老鼠或是蒼蠅。

  那眼神在一瞬間讓她瑟縮不已,她知道她再出不去那座天香樓了,於是就此拋卻了從前的那段記憶,連同「柳若卿」三字也被她死死塵封在了心臟的縱深之處……

  她自此成了「秋水」,花樓里賣笑為生的那個秋水。

  笑得久了人會麻木,忘得久了,她便真以為自己是那生來低|賤的妓|子|花|魁。

  少女抱著雙膝痛哭起來,清瘦的肩膀止不住地陣陣顫抖,小姑娘見此,抬手輕撫上了她細軟的髮絲,瞳底漾著層罕見的溫和:「好姑娘,哭吧。」

  「痛痛快快地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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