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新衣裳

  慕惜辭攏著斗篷仰了頭,伸手接來一片冰冷的雪。

  想成全兩人的姻緣,她得得到前後兩代帝王的支持,還得按住滿朝文武,令他們心服口服,不生疑議。

  這很難,卻不是半點希望都沒有。

  只要有哪怕那麼分毫成功的可能,她也願意為阿姐拼這一次。

  小姑娘收攏了五指,那雪花在她掌心化成一粒沁涼的水珠。

  她需要墨君漓的幫助,抑或說,她需要墨君漓做她的盟友,把他們綁成一根繩上的螞蚱。

  做利益高度一致、互相信任的盟友。

  她確信,她這一身當世罕有人能出其右的玄門易術,能帶給他高於那十七萬兵馬的利益,而這也是她博弈之中的不二籌碼。

  只是一切還得從長計議,她亦任重而道遠。

  她攤開手,那水珠在她掌中洇開,眨眼消失不見。

  長樂二十二年臘月廿八,大晴。

  還有兩日便是年關,慕修寧想著她是女兒家年紀又小,這兩日便沒催著她早起與他晨練,猛然失了束縛的慕惜辭一覺睡到了巳正時分,待她起床之時,浮嵐軒小院裡已灑滿了日光。

  慕惜辭披上衣服推了門,她總覺得今天浮嵐軒里安靜得過分。

  院子裡沒有湛明軒練習刀劍的聲音,也沒有湛凝露揪著靈琴做題的響動,除了她以外,這裡好像沒有第二個活人。

  跟前世的國師府似的,沒了那些令人惱火萬般的來客,她院內唯有一名伺候她起居的小侍女。

  叫什麼名字她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在最後一次離府前吩咐過她,若她戌時還未回去,便讓她離開那裡。

  有多遠走多遠。

  小姑娘蒙叨叨的站在門口愣了半晌,冷風吹得她頭腦清醒了三分,這才想起來夢生樓正月初九便要重新開業,這時間湛氏兄妹應該在那邊幫忙。

  至於靈琴,她大抵是去領過春節用的額外例銀去了。

  國公府中饋雖暫時掌握在蕭淑華手中,但老夫人傅敏君終究健在於世,她顧及著自己的名聲,不會在銀錢的問題上胡來。

  慕惜辭眨眼撓了撓腦袋,回屋默默穿好了衣衫,順勢自己打了水,簡單梳洗一番。

  她前生是上慣了沙場的人,身上並無世家小姐的嬌氣,實際上若非靈琴執意給她綰各式各樣的髮髻,再配上在她眼中花里胡哨的髮簪,她更喜歡直接扎一個乾淨利落的馬尾,或者將頭髮全部盤成一團。

  但是現在。

  慕大國師低頭瞅了瞅自己那雙縮水了不知多少的爪子,再抬眼看看鏡中自己那一頭垂至腰節的細軟長發——

  算了,披著吧,等靈琴回來再說,她梳不明白。

  慕惜辭突然間喪失了鬥志,端著盤點心晃晃悠悠去了書房,不多時她聽見院門被人開啟的吱嘎聲響,隨之而來的是少女們輕巧的腳步,還有幾人的對話聲。

  「大小姐,您和靈畫姐姐先在屋子裡少坐片刻,小姐這會多半還未起身,婢子這就進去叫她。」慕惜辭悄然豎起了耳朵,這聲線清脆悅耳,是靈琴。

  「好,那就有勞你了,今日天氣不錯,我在院子裡曬會太陽,便先不進屋了。」溫柔舒緩,是她阿姐。

  阿姐怎麼來了?

  慕惜辭微怔,忙不迭抓過斗篷向屋外跑去。院中,靈琴正忙著給慕惜音搬來把帶著扶手的大椅,靈畫手中則捧了只一尺見方、三寸來高嵌了螺鈿的黑漆木盒。

  「阿姐!」小姑娘一路小跑,趕至慕惜音面前兩尺處方才放緩了腳步,「阿姐,您今天怎的突然過來了?」

  「馬上要過年了,便給你做了條新裙子過來。」慕惜音彎眼,伸手理了理慕惜辭微亂的長髮,「瞧你,頭髮也不好好梳一下就往外跑。」

  「還有這斗篷也是。」說著又給她好好正了正衣衫。

  「這不是起床的時候,靈琴不在嘛。」慕惜辭晃著手臂撒了個嬌,「斗篷是急著見阿姐,沒來得及系。」

  「又怪上我了?」慕惜音笑笑,順勢一戳小姑娘的額頭,後者抱著腦袋嘿嘿傻笑:「阿姐,您剛剛說什麼來著,給我做了條裙子?」

  「等會。」慕大國師面上的笑意微僵,「……您怎麼突然給我做上裙子來了?」

  「過年的新衣裳呀。」慕惜音一臉的理所當然,抬臂打開靈畫懷中木盒,取出那條摺疊整齊的繡花褶裙,小心抖開,放到慕惜辭身前比了比,「這長度差不多,略微長那一點點不怕,回頭長高些便正好了。」

  「可惜我這身子骨實在不頂用,你回京又委實晚了些,做了這條裙子便沒多餘的時間了。」慕惜音垂眸撫了撫裙面,「等到明年過年,姐姐再給阿辭做一整套好不好?」

  「阿姐——」慕惜辭的嗓音發了顫,她撈起那淺杏粉色的裙擺,指尖緩緩觸過其上繡著的靈動小花,這繡花的圖樣她分外眼熟,正是上次慕惜音在院中暈倒時,她去流霞苑看到的。

  原來那匹布不是做香囊枕套用的。

  那是阿姐繡來給她裁裙子的。

  就為了這麼個東西……給自己累到脫力昏厥?

  就為了這麼個東西?

  慕惜辭的眼眶陡然間紅了徹底,不光是聲線,她現在連指尖都在遏制不住的抖。

  「阿姐,府上有固定的繡娘,您大可不必親自動手的。」小姑娘慢慢收了手,指骨被她攥得泛了白,「這些活……交給她們來就好了呀。」

  「那不一樣。」慕惜音搖頭,忽的伸手輕捏了小姑娘的面頰,「別人家的丫頭,過年都有娘親親手做的衣裙,我的阿辭自然也要有。」

  「阿辭,娘親雖不在了,可你還有我這個姐姐呀。」繡娘們做的東西雖然好,卻終究是冷冰冰的,滿是匠氣。

  與娘親做的衣裳,穿在身上感覺是不一樣的。

  「阿姐,」慕惜辭仔細疊好那條裙子,上前抱住了慕惜辭的手臂,半垂的長睫遮掩了發紅的眼眶,「有您在真好。」

  她還在,真好。

  「可我總覺得還不夠好。」慕惜音低頭,手指輕輕摩挲著小姑娘的額角,那裡有一道極淺極小的疤,隱藏在碎發之下,是她剛出生那日磕出來的。

  娘親生下阿辭便撒手人寰,驟然喪妻的慕文敬幾乎失去了理智,他險些掐死那剛出世不足一刻的嬰孩,年幼的她掙脫了乳母的束縛,一把從他手中搶下了妹妹。

  但年僅六歲又身體孱弱的幼童力氣實在太小了,她搶下了阿辭後不曾站穩,摔倒時嬰孩的額角觸到了她鬢邊的小釵,頓時破開道細細的口。

  後來那口子止了血,卻也留了道終生難去的疤。

  那是她此生心中最大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