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醉仙樓

  慕惜辭坐在馬車中闔著雙目,日色透過車簾打在小茶案上,曚曨一片。閱讀

  京中連著下了五日的雪,直到昨夜才初初放晴,久未開市的東西兩集趁這機會同時開了市,青石大街上人來車往熱鬧非常,與他們並行的車馬卻越來越少。

  他們今天要去常年開市不閉的中市小集,那座皇城外不足十里處的中市小集。

  慕惜辭伸手理了理衣袖,那天確定下來凝露願意幫著她看顧酒樓後,她便托湛明軒四處打探了幾方集市上最為合適的店鋪,一番篩選下來,她最終留下了中市的那家「醉仙樓」。

  若論坊市規模,中市比不得東西兩市;可若論繁華程度,中市比之東西兩處,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是常日開而不閉的地方,又毗鄰皇城,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她考慮許久,還是覺得此處最適宜賺點銀兩,再暗中收些該有和不該有的消息。

  馬車穿行過一條又一條長街,緩緩向著中市的某個角落行去。

  據說醉仙樓曾是京中最大的酒樓,老闆沈岐是個極有性格的人,他不願將店面開在大街的中央,偏生尋了個中集裡最為偏僻的角落。

  奈何他樓中的酒菜實在價宜味美,即便他把醉仙樓塞進了繁華之外,他樓前仍舊是日日車水馬龍。

  更有些嘴饞貪歡的紈絝子弟,為了品上醉仙樓的一口酒,天剛亮便派得府中家丁,早早候在酒樓門口。

  醉仙樓曾是京中最大的酒樓。

  而現在——

  慕惜辭微微抬眼,馬車穩穩停在了那冷清的街上,充作車夫的湛明軒輕輕叩響了車門,靈琴立時蹦跳著下車,接過了湛凝露,又扶過了她。

  「小姐,咱們到了。」湛凝露嬉笑著收起車上放下的木質踏板,慕惜辭略略頷首。

  看得出此地極少有人往來,五日的風雪在樓前積出了半尺厚的棉,雪上零星落著幾個腳印,大抵是靈琴剛踩出來的。

  湛明軒牽著馬車走至街角,利落的拴了馬,轉而護送著三個姑娘慢慢踏上了樓前的石階。

  懸在樑上的匾額蒙了層極重的灰,卻仍能依稀看得出那瀟灑飄逸的「醉仙樓」;門兩側的對子亦是金漆斑駁剝落,慕惜辭辨認了許久,方才誦出那十四個小字:

  樓前斗酒顛醒醉,山間一夢問死生。

  有點意思。

  慕惜辭勾了勾唇角,這對子算不得工整,卻獨有一番味道,不像酒樓,倒是神似山中道觀。

  靈琴在自家小姐的授意下上前敲了門,屋內傳出的回聲空空蕩蕩,良久後那門吱嘎響著被人拉開個縫,縫中露出青年憔悴不已的面容。

  「幾位客人,您們是走錯路了嗎?寶宴樓須得順著大路行三里後左拐。」青年道,聲線裡帶著說不出的疲倦沙啞,慕惜辭聞此笑笑:「我們不曾走錯路,也不想去寶宴樓——貴樓今日,不開張嗎?」

  「咦,您幾位是來醉仙樓的?」青年一怔,隨即瞪大了眼珠,在得到慕惜辭等人的肯定答覆後他立時精神了起來,「開,開!您們先進樓里坐坐,小的這就上去請掌柜來!」

  「有勞了。」慕惜辭應聲,帶著幾人踏入樓內,進屋剎那她不著痕跡地蹙了眉梢,繼而抬頭看了眼房梁,將目光轉投至湛明軒臉上。

  後者循著她先前看過的方向掃了掃,衝著她輕輕點頭。

  慕惜辭斂眸,緩步落了座,這酒樓外面看著破落,屋內卻被人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令人忍不住心生幾分好感。

  「小姐,這裡好大呀。」環視過四周的靈琴壓低聲感慨,「比我們之前去過的那幾家酒樓,都大多了。」

  「小店原是京中最為紅火的酒樓,地方自然是大了些。」稍顯滄桑的男聲自樓上傳來,四人下意識回了頭,一身玉青色長衫的清瘦男人氣質儒雅,他看著約莫三十來歲,面容清秀,一打眼望去不像商人,反而更像是儒生。

  「在下沈岐,是醉仙樓的掌柜。幾位客人想吃點什麼?」沈岐拱手低順了眉眼,「只是眼下樓中剩餘的食材不多,有的菜餚須得多等上些時候。」

  「無妨,沈掌柜,我們不挑。您看著剩下的食材能做些什麼,便做些什麼便是。」慕惜辭彎眼,長睫掩去了眸底泛起的那道暗波。

  她看得清清楚楚,無論是給他們開門的那位夥計,還是眼前這位沈掌柜,他們身上都裹著層揮之不去的濃郁煞氣。

  這麼些煞氣,絕非是一日兩日能積累出來的。

  再想想匾額之後,房梁之上的那件東西……

  慕惜辭撫了撫衣角,心下大抵有了點猜測,沈岐聽罷含笑頷首:「好,沈某這就下去準備,還請幾位客人稍等片刻。」話畢大步繞向後廚。

  「誒?沈掌柜怎麼自己去後廚了,樓中沒有其他夥計了?」湛凝露驚詫萬分,她記得去年此時來醉仙樓還是門庭若市,樓上樓下無一處不是擠滿了人,在樓外排的長隊也能排到后街角落裡去……怎的才過去一年,這裡便落魄到這般地步了?

  「這位姑娘,您有所不知,醉仙樓已經整整半年不曾開張了,您們是這半年來的第一桌客人。」端來茶水的青年苦笑,「掌柜怕耽誤了夥計們的前程,早在四個月前就發盡了今年的工錢,將大家統統遣散啦!」

  「半年不曾開張!」湛凝露掩唇輕呼,「怎麼會這麼久,醉仙樓先前的生意不是很好嗎?」

  「曾經的生意的確是好。」青年點頭,一面替幾人斟滿了茶水,慕惜辭端起茶碗淺啜,入口茶水味醇而不帶半分澀意,是上好的秋茶。

  「但從八個月前就莫名其妙的走下坡路了。」斟過茶的小夥計收好茶壺,仰頭細細回憶起來,「先是有兩桌客人吃著飯,忽的一言不合打了起來,叫掌柜損失了不少桌椅板凳和各式器具;後是有一批客人不知怎的壞了肚子,他們一口咬定是樓中飯菜出了差錯,又讓掌柜賠了好一筆藥費。」

  「再後面,各種稀奇古怪的壞名聲跟著往外流傳,來的人也日益變少,這醉仙樓就這樣漸漸冷落了下來。」青年低頭嘆息一口,「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曾經有多熱鬧,現下就有多冷清,小夥計看著四下空蕩蕩的大堂,心中止不住的泛酸難受。

  「那麼,你為什麼沒有走?」慕惜辭放下茶杯,狀似不經意的問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