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蕭淑華急了,匆匆忙抬步便欲上前再度理論,慕文敬卻猛地一拍身側桌案:「夠了弟妹!我知曉你這個為娘的是心疼女兒,可我身為一名父親,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孩子嗎?」
「此一遭的後果前因,想來去蕭府請弟妹回來之人早已向你匯報了個利索;究竟孰是孰非,在場之人均是心知肚明——弟妹,你便也不必再多爭論了!」慕文敬冷哼。
他是常年累月征戰沙場的老將,如何看不透這內宅里婦人們的那點伎倆?
只是有些事他懶得計較,還有些東西不便說得太過明白罷了。
就如七年前她誣阿辭的那句「克父克母」……他怎會不曉得那不過是一句毫無憑據且可笑至極的混帳話?
但一來妘兒去的太過突然,他心中喪妻之痛完完全全的蓋過了得女之喜,他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姿態去面對這個剛剛出世、懵懂又無辜的幼童;二來,他事務繁忙,常日不在府中,長女體弱行動不便,他也擔心慕惜辭留在府上會被他這個弟妹暗中苛待。
蕭淑華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奈何他母親傅敏君委實年邁體衰,掌不得中饋,這才不得不行此下策。
慕文敬想著抬手按了按發痛的眉心,剛一下朝便接回府處理了這樣一檔子爛事,他當真是心力交瘁得緊。
他微揚了下頜虛虛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兩個姑娘,這會連聲音都顯出兩分疲色:「若無他事,你二人便下去領罰吧。」
「等等。」蕭淑華硬著頭皮開了口,慕文敬聞此微抖眉梢:「弟妹,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大哥,韻詩韻書二人乃是自小陪著嫣兒長大的貼身丫鬟,若將韻詩逐出府去,嫣兒恐怕會習慣不來——」
「您看,杖責四十,月銀減半,便不要讓她出府了可好?」蕭淑華咬著牙擠出此話,如今再想要免罰只怕是天方夜譚了,但韻詩乃是她費盡心思方為慕詩嫣培養出來的得力智囊,萬不能讓人這般輕易的將她廢了去。
「如此,也好。」慕文敬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蕭淑華,繼而擺手任小廝帶人下去領罰,蕭淑華見狀只覺心頭怒意幾欲順著喉嚨噴涌而出,胡亂福身嚮慕文敬與墨君漓二人告過罪,轉身便大步出了浮嵐軒。
眼下慕惜辭尚未清醒,那四十杖必定不會打在浮嵐軒內,府中侍從慣看不過朝華居的跋扈囂張,特意將行刑地點挑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路岔口,那一日韻詩的慘叫近乎貫穿了大半個國公府。
「弟妹脾性向來如此,害殿下看了一出鬧劇,實在是老臣之過,還請殿下恕罪。」待二房之人散盡,慕惜音亦被他們催促著回了流霞苑,慕文敬方才起身沖墨君漓復行一禮,懇切之意溢諸言辭,「請殿下隨老臣移步鴻鵠館,臣即刻讓下人們準備午膳。」
「國公爺,不必如此麻煩,讓阿寧陪著晚輩在府中轉轉便好——您不如先去看看三小姐吧,那丫頭今兒可是受了好大的驚嚇。」墨君漓笑笑,隔著窗子掃了眼軒中主屋。
小姑娘本就打的是一石二鳥之計,收拾二房不過其次,主要盯著的,可還是這位國公爺。
「這……也好,讓明遠陪著,您也更自在些。」慕文敬一愣,剛想開口拒絕,轉念便記起了慕惜辭尚在襁褓中的樣子,勉強硬起的心腸立時軟下三分。
他仰天長嘆一口,伸手拍了拍慕修寧:「既如此,明遠,你陪著殿下四處逛逛吧,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放心吧爹,孩兒心裡有著數呢!」慕修寧嬉皮笑臉,慕文敬看著他那沒正形的樣子忽然不想理他,於是乾脆將他無視過去,顧自跟墨君漓暫時道了別:「那殿下,老臣先告退了,您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明遠提就是。」
墨君漓頷首,含笑目視著慕文敬猶猶豫豫地踏入主屋,轉而嚮慕修寧抬了眼角:「走呀阿寧,帶我去你那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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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文敬站在慕惜辭房間門口,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入內。
兩人雖是父女,卻也足有七年不曾見過一面,他上一次見她時,慕惜辭還不過是一名牙牙學語的三歲幼童。
那日下朝後他自府外路過浮嵐軒,透過鏤空的院牆,他遠遠的看見慕惜音帶著她在院中玩耍。
盛春日光懶懶的灑在小姑娘們身上,鍍起一層淡金色的霧,他扒在那牆上看了許久,終究還是沒能出得了聲。
有道是近鄉情怯,他現在心底里就慌得厲害,平日裡舞著百十斤的長槍大戟都能行動自如的人,而今竟幾次沒能提起推門的手。
「咦?老爺,您在這傻站著做什麼,不進屋嗎?」端著水盆走過來的靈琴輕輕眨眼,她剛進門便看見慕文敬站在這裡,穿行過長廊走近了,他居然還沒前進半步。
「啊、我……咳,那什麼,靈琴,你家小姐醒了沒?」慕文敬頗覺尷尬,訕訕伸手摸了摸鼻子,隨便找了句話。
靈琴聽罷低眸嘆息一口:「沒呢,小姐她這次指定是被嚇狠了,燒剛退下,許太醫也才走沒多久。」
「這樣啊。」慕文敬擰擰眉頭,靈琴略歪了腦袋盯著他看了片刻,小心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門,慕文敬磨磨蹭蹭地跟在她身後進了屋。
小屋裡的陳設乾淨簡單,案上的銅香爐子裡燃著點靜心安神的香,慕文敬隔著簾幔,隱約瞅見小姑娘那張沒多少血色的蒼白小臉,心下禁不住跟著皺了皺。
「老爺,婢子先下去熬藥了,許太醫攏共開了兩副藥,還有一副,得等會拿過來給小姐喝。」靈琴放輕了聲音福了福身,慕文敬揮手示意她先下去,侍女離開時仔細帶上了房門。
慕文敬在屋中站了許久,直到爐子裡的香燃去了大半,這才踱著步子,慢慢行至慕惜辭榻前。
不到十歲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縮在被子裡像一隻被人遺棄了的小貓。
男人抿著嘴唇,想要抬手摸摸她的額頭,但那手卻好似系了萬鈞重的鉛塊,半寸都動彈不得,他靜默地低著頭看了她半晌,到底低嘆一聲,拂袖轉了身。
他剛欲抬腿,衣角便突然間被人輕輕拉住,他回頭看向那隻牽了他衣角的手,榻上傳來一道細而啞輕喚: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