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德行才是第一等要事

  「殿下他進廂房更換衣衫去了,喏,正好出來。閱讀」老太醫笑笑,捋著鬍子看了眼浮嵐軒中尚未住人的偏廂,慕文敬順著他示意的方向回身望去,果然瞅見那剛換好一身繡銀素衣的清貴少年。

  「老臣慕文敬,參見七皇子殿下。」慕文敬拂袖俯身,作勢便要行上大禮,墨君漓見此三兩步上前,忙不迭攙扶起這位兩世一心的良將忠臣:「國公爺快快免禮,您戰功赫赫,是父皇親封的一等大員,又是君漓的長輩——某是萬不敢受下您這一拜的。」

  「不行禮,慕某豈不是在藐視皇家天威?何況您接連救下小女性命,這道禮,是無論如何都不當被免去的——殿下,您就權當是成全老臣這個做父親的,還請受下這一拜吧!」慕文敬搖頭,一番話說得分外擲地有聲。

  話已至此,墨君漓不便繼續推脫,只得萬般無奈地後退半步:「國公爺,莫行大禮。」

  前生慕國公府上至慕文敬,下至慕惜辭,一家四口,有三人為國征戰四十餘載,鎮守邊疆半百年歲,僅剩的慕惜音又是被墨書遠折磨致死,此等門庭,任誰看了也要稱上一句「忠勇世家,英烈滿門」!

  這本就是他乾平墨氏欠慕家的,他不過是順手救了慕惜辭兩次——其中有一次還是配合小姑娘演戲,另外一次亦是動機不純——他如何受得起慕文敬的大禮?

  該行禮的應該是他,應該是他那不知好賴又愚蠢至極的五皇兄墨書遠!

  墨君漓垂眸輕嘆,到底是在慕文敬躬身之時側過身,只虛虛受了他半禮。

  慕文敬見此不曾多言,只心中悄悄的對這位名聲甚佳的七皇子又高看了幾分,他委實沒想到這尚不及弱冠的半大少年竟有此等心量氣度,若換了朝中其他幾位皇子,只怕這時間早受了大禮不說,還要敲打著算盤,想方設法地算計他手中的兵權呢!

  登臨之人,手段心機還在其次,惟「德行」二字,方才是此間第一等要事。

  若無德行,縱使有通天的手段與媲美玲瓏七竅之心機,到最後也不過是一位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

  這位縱橫沙場二十餘年的老將滿腹慨然,看向墨君漓的目光不由得又和藹了三分。

  在知曉慕惜辭並無大礙、只需好生將養上幾日便能恢復如初後,他口中懸著的另外半口氣亦跟著流瀉而出。

  這會心神安定,先前的疑慮便隨之浮現了心頭:「只是殿下,老臣尚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是否清楚個中實情——後院那錦鯉池橋面極寬,並排同行兩名成年男子亦不在話下,阿辭她怎會不慎跌入水中?」

  十來歲的孩子或許是天性活潑一些,但冬日衣衫厚重,邁不開腿,再活潑的小姑娘,也不至從四尺來寬的橋面上跑跌出去吧?

  墨君漓聞此沉默了片刻,隨即微微斂了眸:「國公爺,此事……我不便開口,您不妨先問問靈琴姑娘。」

  「也好。」慕文敬頷首,轉而望向專心致志盯著藥罐的半大姑娘,清了清喉嚨,「靈琴,你來。」

  「婢子在,老爺您有何吩咐?」靈琴應聲起身,墨君漓默默掃了眼身側侍衛,後者十分識趣地上前接過靈琴手中蒲扇,暫時替她接手了熬藥火爐。

  「你來好好講解,小姐是怎麼落水的?當著殿下和許太醫的面,可不准有半句虛言!」慕文敬虎著臉嚇唬靈琴一句,小姑娘聞言立時紅了眼眶。

  身經百戰的老將見狀不禁手腳發毛,正想寬慰兩句,卻聽那小姑娘帶著哭腔開了口:「老爺,小姐,小姐她是被二小姐推下池子去的!」

  「二小姐推的。靈琴,你說阿辭是被嫣丫頭推下的水?」慕文敬聽罷大驚,平日裡他公務繁忙,甚少著府,他自認不是慈父,亦算不上什麼頂好的大伯,卻也絲毫不曾虧待過二弟一家,那慕詩嫣怎能狠心去下這般毒手!

  「是呀老爺,下人傳訊,說殿下帶了幾樣點心來給小姐嘗鮮,小姐梳了妝,婢子就跟著她出了浮嵐軒。」

  「我們走到錦鯉池邊,正要過橋趕往前院,也不知道為什麼,二小姐突然上橋攔住了小姐,」靈琴抽噎著眨了眨眼,想起當時景象,她至今仍舊是心有餘悸,「兩人說了幾句話,二小姐便猛地伸手將小姐推下去了——」

  「老爺,若非七殿下及時出手相救,小姐又掙扎中脫掉了斗篷,再加上皇子府的侍衛大哥遞來了擋風的大氅……小姐她今日只怕就要折在回來的路上了!」

  「說的什麼?」慕國公蹙眉,印象中的慕詩嫣不像是這般無理取鬧之人,阿辭又剛回國公府不久,她們倆能有什麼衝突?

  「二小姐質問小姐用了什麼手段,能讓殿下記掛她愛吃什麼樣的點心;小姐說她剛回府哪來的手段——大抵就這麼兩句話。只是二小姐那原話說得實在是太難聽了,婢子怕污了殿下的耳朵,不敢學。」靈琴梗咽,回想起慕詩嫣的原話她心中當真是又氣又惱。

  「這、此話當真?!」慕文敬瞠目,下意識轉頭看了眼墨君漓,後者嘆息一聲輕輕點頭:「慕國公,君漓那時實在等得無聊,便出了前廳,站在後院入口處欣賞了一番貴府風景……某親眼所見,三小姐她……的確是被慕二小姐推下去的。」

  錦鯉池就在那入口正後方不足十丈之處,但凡耳聰目明些的便能將池上景象看得一清二楚,且墨君漓乃習武之人,五感較常人還要更敏銳三分,決計不會看走了眼。

  更何況,依墨君漓的身份,他沒必要說謊,也不屑於說謊。

  想過一圈的慕文敬閉了眼,他看著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靈琴,想想屋中他那躺在床上、至今仍未清醒的小女兒,再結合墨君漓說得話……

  他如何猜不到事情的去脈來龍?

  只是他實在想不通,慕詩嫣不過豆蔻年華,怎的就能為了那麼兩盒點心,便拈酸吃醋地將她親堂妹推下了水!

  初冬的池水,駐守邊疆多年的大老爺們都未必能受得住,遑論阿辭那樣的小丫頭!

  「來人,去朝華居把二小姐請過來,記得不要驚動了流霞苑的人,更不要通知松鶴苑。音兒身子骨弱,母親她年紀也大了,都受不得驚嚇。」慕文敬背著手,身形無端佝僂了一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