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小友知道『靜』為我正統玄門第一代祖師的字輩,又為何要用這一字取道號?」
「小友若非邪門歪道,豈不也是欺師滅祖嗎!」
這是想讓靜芸承認自己並非正統,或者欺師滅祖啊——而不論承認A、B哪一個選項,其實都是想她最終落得被排擠出局的下場呢。
但那又如何呢,靜芸不選A也不選B,她選C。
「師父如此為我取下道號,我自然用得這個字輩,若我更改道號……」
靜芸第一次對在場眾人揚起了淺笑,目光也輕飄飄地掠過了他們。
雖然山上的萬千生靈都在偽裝,但架不住她的師父不裝,或者是順其自然。
她在山上生活了十八年,日日學習、日日修煉,再遲鈍的人在那樣的環境下也無法遲鈍到哪裡去了。
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同——
修行者與普通人,沒什麼不同。
修行者與鬼怪妖獸,也沒什麼不同。
修行者與修行者,更沒什麼不同。
一心向道者,不論有所師承,還是自立新門派,只要不是用自己的所能為非作歹,就沒什麼不同。
但如果真有人要與她論及長短、正統異端,那麼,在這場較量上,輸的也一定不會是她。
「可能——就不止我要改道號了,會很麻煩。」
她什麼意思?!
她是想說她改了道號,他們這正統玄門的「32字輩」就會重組,而他們身為正統玄門的修士,也要跟著更改道號?!
如此作大,簡直是不知所謂!
有激動的年輕些的掌權人差點拍桌而起,卻是已經收斂了笑意的靜芸先開口,說出了一句「好了」。
「我已答題完畢,下一題。」
???
她在幹什麼?在主導流程?
還真把自己當這「九州首都非自然事件調查局」的局長了?!
臨時的而已!
也真把自己當他們玄門的門主了?!
他們根本就不承認!
又有人要開口反駁靜芸的話了,卻又被吳易心搶了先。
「沒錯,我們時間緊張,請不要干擾流程進行,請提問下一題。」
吳易心嘴上「請」啊「請」,有禮貌到了極點,但前大半段話明顯就是指責他們干擾了流程。
可惜,就是這個「請」啊「請」,引得他們也都不好發作。
誰叫人家是官方的人呢……
他們玄門雖然其實也不怕官方的人,但是,誰叫當今世道不好,九州大地靈力枯竭,他們還得靠官方給的委託修行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因為有所掣肘,各玄門只能暫時忍氣吞聲。
不過,對靜芸的問題還沒有問完,一群大男人,還都老大不小了,卻是想方設法地去問靜芸一些或高深或刁鑽的問題。
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叮叮叮」,這一次,是坐在A區3B的,安南山·瀟碧宮宮主——事錦。
「請問小友,《五千言》的第五章、第一句,是什麼?」
這什麼靜虛,不是喜歡繞彎子嗎?
好——那他們也給她繞一下彎子。
他們倒是要看看,這什麼靜虛,還能不能反應過來他們所指的經典是什麼。
他們從一開始就瞧不起靜芸,對靜芸有偏見,更因為靜芸對他們所出題目的基本性,自以為靜芸這個「歪門邪道」連他們玄門的基礎理論知識都不知道。
可他們也不想想——靜芸若是連玄門的基礎理論知識都不知道,又怎麼出得了這些題目的。
或許,他們想過,但是,因為偏見,他們也可以用「她一定是前一天就出好題目然後背下來了」,來說服自己。
畢竟,一個坤道,一個年輕的坤道,一個年輕的坤道居然當了他們所爭搶的「九州首都非自然事件調查局局長」之位!
這是他們難以接受、無法接受的。
但那又如何呢,他們不接受就不接受吧。
反正,靜芸是想都沒想,於事錦話音落罷時,她便立即回答出了正確答案。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這問題也太簡單了!本大爺都能答出來!」
在後台一直聽著場館中與靜芸有關的動靜的朏朏,嗤笑著,像那些修行者笑靜芸出題簡單一樣,笑那些修行者出題沒水平。
「就這,還看不起我家昭昭,還想和我家昭昭搶『局長』的位置呢?」
「就算昭昭不坐,也輪不到他們來坐吧!」
朏朏驕傲地揚著下巴,鼻子都快頂到天上去了,還得是菘藍抬手壓下了朏大爺驕傲的頭顱,並出言提醒:「沒這麼簡單。」
「人心難測,他們的題也還沒出完呢,再往下聽聽。」
的確,菘藍話音落罷,場館中在吳易心說完「下一題」後反應過來的掌權者們,也再次對靜芸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不過最基礎的玄門常識罷了!死記硬背也能記住!依然不過如此!
事守又搶到了新一輪的提問機會,借著事錦的問題,往更深層次問去。
「請小友對於你剛才所答的這一句話,展開說說自己的理解。」
理解啊——
這一問,可真是引起靜芸的回憶了……
《道德經》是她在學完《千字文》,開始接觸玄學時所誦讀的第一本玄門經典。
雖然山上有很大的書房,但師父帶她學習的時候,大多不愛在屋裡。
有時候是在瀑布邊的石頭上,有時候是在樹林中的鞦韆上……
那天,師父帶她念了一遍「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然後她就興奮地打岔說,自己很想要一隻狗狗……
「這是芻狗,不是狗狗。」
師父笑著糾正那時還只有三歲的小甜糕,本指著字的手也微微屈起,輕撫過她粉嫩嫩、肉嘟嘟的臉頰。
可是笑著笑著,師父的聲音就又低了下去,三歲的小甜糕就算不去聽,也能。
「芻狗,是古代祭祀時用草紮成的狗,在祭祀之前是很受人們重視的祭品,但用過以後便被丟棄。」
「也因為它這樣的特點,後來被用來比喻無用之物。」
「昭昭真想要狗狗啊——可以!」
溫柔的尾音又高揚起來,可若細聽,似能聽出他話語之中帶了絲絲顫抖。
那天,師父將她抱得好緊,讓她低頭看書,不讓她抬頭。
「昭昭現在把這章背下來、理解了,師父就給昭昭找一隻狗狗回來。」
這一句話,師父說得輕輕的,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吹散飄遠。
如果是十五年後的靜芸聽到了,一定會追問師父——怎麼了?會是什麼樣的狗狗?什麼時候帶給她?
但是,才三歲的小甜糕想不到這麼多,開開心心地期待起了自己做完課業後會獲得一隻狗狗。
不過,那次的課業她還是在師父的帶領下完成的。
至於狗狗……
她得到了的。
那是從山下回來的滄浪,幻化回原形肩高都有一米二了,卻被她騎在身上抱著脖子,叫了兩年的「大狗狗」。
要不是後面她分得清「狼」和「狗」的區別了,也不知滄浪還要被叫多久的「大狗狗」。
靜芸想起了這段過往,在後台的朏朏他們也想起了這一段。
只是,在菘藍、桃夭他們幾個憋笑的襯托下,朏朏笑得格外大聲。
他們都回想起了他們的小甜糕,但是朏朏想的又不只是小甜糕。
「呦~大狗狗~」
「我看你是欠揍。」
當初被靜芸叫「大狗狗」,滄浪雖然無奈,但也甘願,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靜芸想對他做什麼都可以。
但朏朏不行,誰叫他小壞心思這麼明顯。
於是,在滄浪「砂鍋大」的拳頭下,朏朏選擇了閉嘴。
而場館中,靜芸也已經開始了答題,如今所說的話語,幾乎與十五年前的那一天重合。
「這句話的意思,是——在天地、聖人眼中,萬物與百姓都是平等的,不會因為任何原因去特別關照或偏愛某些事物或人,而是讓萬物與百姓自然地生長和發展。」
「但既然讀了這句話,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那就該明白——不止天地,不止聖人,我們所有人,對這紅塵人間的萬事萬物也都該是平等相待。」
「天地循環自有其規律,善惡因果也自有其報應。」
「而我們這些能夠窺得天道一角的修行者所能做的,只是順著他們的自然規律運行與發展而提供適當的幫助而已。」
「就像幫遇到的有緣人趨吉避凶,就像幫遇到的冤魂洗雪冤屈。」
「因果既定,遇到了卻袖手旁觀,何嘗不是一種罪惡。」
「當然,一切都是有代價的,我們也可以從中去獲取一些適當的報酬,以免損耗福報,損壞修行。」
「不過,若有的人、有的魂,非要自尋死路,我們幫助阻止一次便罷,再三插手,便就是插足旁人的因果報應,對誰都不好。」
「愛、喜、恨、仇、惡,萬物皆有,我等既為修士,自然也要修情,而在情感之中若能修出對萬事萬物的平等自然,何愁大道不成。」
滿場寂靜。
靜芸想的只是自己從小到大,師父對她的叮嚀又叮嚀、囑咐又囑咐。
而場館中受邀前來參加「玄門道法探討大會」,觀望最終是否加入「九州首都非自然事件調查局」的修行者們在想——
她好像是在點他們?
她好像是在說他們如果放任調查局裡的那些「非自然事件」不管,太貪心地想要更多,最終會什麼都得不到,還會損壞修行?
沉思到最後,有人突然想歪。
不是!
不是他們在借考她的機會教育她,讓這個歪門邪道知難而退嗎?怎麼就變成她來教育他們了?!
搞得跟演講似的,真當自己是他們的門主了?!
即使靜芸回答得很好,他們也覺得有道理,但想歪的人還是想要反駁靜芸的話,不過,靜芸的答案也並沒有完全說完。
「置身於大道之中,我們與世間的萬千生靈一樣,都不過是滄海一粟,從不是主導,即使修行有道,也別妄想主導任何。」
「謙卑無為,是一生的課題。」
「我的回答完畢,此題應屬開放題,各人領悟不盡相同,有理便可,是非對錯自在人心。」
「下一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