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頌坐上計程車沒一會兒就下車了,原因是車裡異味濃重,且后座蒙著的沙發巾有大片膩黑的污垢。他出行一般都靠打車,雖然車內衛生條件不怎麼好,但是差到如此地步的也是少有。
他隨便找了個地方讓司機靠邊停車,下車深呼好幾口氣,才把反胃感強壓下去。這條街他不熟悉,左右都是些稍舊的店鋪,但路邊綠樹成陰,安靜又涼快,他沿著人行道往前走,想去前面路口再打一輛車。
走了沒多久,一輛白色越野從他身邊開了過去,然後在路邊停下,隨即車窗降下來,石海城坐在裡面,笑道:「小周總,你怎麼一個人?」
見到他,周頌在心裡暗罵一聲『晦氣』,然後露出笑容:「我在等梁秘書。」
石海城:「哦?我剛才看到梁秘書的車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周頌沒想到打臉來的如此之快,拿出手機裝模作樣的看了看,笑道:「他剛才給我發了消息,我沒看到。」
石海城:「你去哪裡?我送你。」
周頌:「不麻煩了,我到前面打車。」
石海城:「這有什麼麻煩的,上車吧。」
周頌見推託不了,只好上車。他坐在后座,石海城開車,石海城剛才在飯局上做勢拿喬,周頌不喝酒他也滴酒未沾,派出秘書去灌粱桭。此時秘書不在車上,估計他把秘書塞進計程車裡隨便打發走了。
周頌以為自己上車後石海城定會含沙射影的問責於他,但石海城只和他聊了聊這條街一家有名的糕點房推薦他有時間去嘗一嘗,並沒有提及王秀雲以及那封落在警方手中的勒索信。但是他沒有掉以輕心,因為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石海城的側臉,他看到石海城的面色始終沉鬱,像是憋著一股怒氣。
果不其然,石海城最終還是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小周總,今天算是我和你第一次見面,對嗎?」
周頌斜眼瞟也:「對。」
石海城:「你我之前素未謀面,難道石某有得罪你的地方嗎?」
周頌心道該來了還是來了:「石總何出此言?」
石海城笑了笑,笑聲冷淡刺耳:「你我都是明白人,就不要裝糊塗了。我知道你和刑偵隊長韓飛鷺有交情。」
周頌道:「石總,你這話的含義我的確不太明白。我和韓飛鷺有無交情,好像和你沒關係。」
石海城:「你交給韓飛鷺一樣東西,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東西是你從我家裡拿出來的,可是韓飛鷺偏偏信了你,還把我叫到警局審問。你們關係匪淺啊。」
周頌勾起唇角,冷然道:「石總想說,是我污衊你?」
石海城假惺惺地笑了笑:「談不上污衊,小周總應該對我有些誤會。」
車裡空調開得很猛,吹得人渾身發冷。周頌把車窗降下來疏散車裡的冷空氣,望著窗外道:「你剛才說錯了,其實今天不是我第一次和你見面。」
石海城:「難道你以前見過我。」
周頌:「對。佟月墜樓那天,我在事發現場見過你。當時我就坐在單元樓前面的亭子裡,你有印象嗎?」
石海城又笑了笑,笑聲很不自然:「那天人太多了,我沒印象。」他往後回了下頭,還沒看到周頌就把頭轉回去了,「小周總去我們小區幹什麼?」
周頌當然不會告訴他實話:「我大哥也住在那裡。」
石海城:「對對對,我與周總還是鄰居。」
周頌暗暗瞥他一眼:「我當時覺得你很可憐,孩子死了沒多久,老婆也相繼出事。」
他看不到石海城的臉,但能聽出石海城的聲音很緊繃:「你現在不這麼覺得?」
周頌故意刺激他的情緒,挑戰他的忍耐底線:「我現在覺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石海城默了片刻,而後短促地冷笑一聲:「這話怎麼講?」
周頌突然之間改變口風:「你為什麼不和佟月離婚?」
石海城:「我為什麼要和她離婚?」
周頌一直把手機拿在手中,此時悄悄打開錄音功能:「你出軌喬琪,說明你不愛佟月,至少沒那麼愛,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索性離婚?」
石海城:「小周總年輕,還未成家,不懂得家庭對一個男人有多重要。我承認我出軌,在感情上對我妻子不忠,但是我不能失去我的家庭,更不願為了一個情婦就失去我的妻子。」
周頌:「你是不願還是不敢?」
石海城:「......什麼意思?」
周頌疊著腿,把手機藏在腿側,淡淡道:「我猜你是不敢,不敢和佟月離婚。據我所知,你和佟月結婚前,佟月簽了一份婚前協議,也做了婚前財產證明,如果你們離婚,你無法拿到佟月財產的一半。而且你出軌在先,極有可能會淨身出戶。」
車速猛地慢了下來,石海城抓著方向盤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鑄的雕塑。
周頌瞥他一眼,繼續說:「我查過你的身家背景,你家在雲南騰衝一座村莊,父親早亡母親務農,你本人則是普本畢業,能力一直不出眾。放在今天,你進創美當實習生都難上加難。在和佟月結婚之前,你名下財產只有一輛二手奧迪A7。而佟月已經是創美公司掌門人,風光無限前途無量,你們結婚後,她提拔你重用你,但是你接連搞砸了兩個項目直接導致公司淨虧損。她及時止損把你貶回原崗,所以你結婚後並沒有機會積累自己的個人財富。」
前方到了十字路口,等到車子駛過路口,周頌才接著說:「你住著佟月的房子,開著佟月的車,在佟月的公司里工作,你離不開佟月,一旦佟月和你離婚,你就會被打回原形,所以你一定不會和佟月離婚。」
石海城終於開口說話,聲音異常粗重:「你的想像力很豐富。」
周頌繼續刺激他:「那你敢和佟月離婚嗎?」
石海城用力抓著方向盤,用力到指節泛白,手背曝起青筋。
周頌把他的模樣瞧在眼裡,拿準時機輕蔑一笑:「看來你不敢,就算佟月已經死了,無法和你解除婚姻關係,你也不敢承認——」
話沒說完,被石海城打斷:「我和她聊過。」
周頌悄悄盯緊了他的側影:「聊過什麼?」
石海城:「自古以來,男主外女主內,哪有女強男弱的道理?社會是男人的,可是總有一些女人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不停地搶奪本屬於男人的職位和機遇,積壓男人的生存空間。像我一樣被壓迫的男人不在少數。」
周頌只當他在說鬼話:「然後呢?」
石海城的呼吸陡然加重,顯得很激動:「我讓她辭職在家帶孩子,她死活不願意,絲毫不考慮我的感受!」
他們的車速很慢,一輛轎車超了他們的車,石海城猛地按下車笛,驟然尖銳刺耳的笛聲。他一邊按徹底一邊說:「我知道她能力比我強,但是她不能不給我面子!她在公司里處處打壓我,你知道別人都是怎麼看我的嗎?一個吃軟飯的窩囊廢!她在公司里一天,就不停有人說閒話,這些事她全都知道,可是她無動於衷,她讓我丟盡了臉!」
周頌看了眼手機屏幕,錄音還在繼續:「你怨恨佟月,想讓佟月把職位讓給你,徹底從公司里消失對嗎?」
石海城:「她是瘋子!女人不應該是她這樣,她永遠不懂女人在社會上的分工是相夫教子洗衣做飯。她只需要善解人意溫柔漂亮,不需要像個男人一樣打拼事業,當她比男人更聰明更強大把男人打壓在腳下的時候她就不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怪物!可是她不懂這些道理,她永遠不懂這些道理!」
周頌:「所以她有錯嗎?」
石海城:「對!是她的錯!全是她的錯!如果她懂得這些道理,給我一個男人應有的尊嚴,我就不會找小三。全都是她逼我的!」
終於說到了正題,周頌一步步引誘他走入陷阱:「她知道她錯在哪裡嗎?你告訴她了嗎?」
石海城:「當然,可是她冥頑不靈不肯承認,還要和我離婚!」
周頌目光微霎:「你同意了嗎?」
石海城此時暴躁又憤怒,像鬥牛場上失控的公牛,怒吼著橫衝直撞:「我不同意!她還想讓我淨身出戶,做夢!她那麼驕傲那麼張狂,最後還不是被我打敗!我讓她活她才能活,讓她死她就得死!」
周頌進一步挑戰他失控的底線:「你真的打敗她了嗎?」
石海城:「你不信?看看她現在是什麼下場,像個殘廢一樣被關在家裡,神智一天天錯亂下去,最後從樓頂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這都是我——」
話未說完,車子猛地往前沖,隨後急剎車停下。
周頌被重力往前摜,額頭撞在前面副駕駛椅背,手機掉在地板上。他連忙彎腰去揀,手指卻勾住車座底下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他把鏈子從車座底下扯出來,才發現那是一隻銀色舊式懷表。看到懷表,他心猛跳了一下,然後迅速把懷表藏進襯衫袖口。
他拿著手機直起腰,冷不丁對上了石海城的眼睛,石海城向後扭著身子,雙眼死死盯著他,眼珠瞪得即將要掉出眼眶。
石海城:「你在錄音?」
周頌剛才趁機關閉了錄音,退回到手機桌面,他亮出手機桌面:「什麼錄音?」
石海城在狹小的車廂里突然躥了起來,像一頭撲食的野獸般撲向周頌搶奪他的手機:「你一直套我的話!把錄音刪掉,刪掉!」
周頌不肯鬆手,和他推拉撕扯,藏在袖口的懷表卻突然飛了出來,掉在了車廂地板上。
懷表飛出來的那一刻,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周頌長長倒吸一口氣,心道今天真是倒霉透頂。石海城也奇異的冷靜了下來,他眼睛裡的瘋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狂風驟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周頌和石海城看了看那隻懷表,隨後不約而同看向彼此,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磅礴洶湧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