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金庭已經來過多次,但是小區北門還是第一次來。韓飛鷺在小區外找了個地方停車,進入門口的保安室向保安詢問情況。周頌沒進去,在外面找了個陰涼地等他。
沒一會兒,韓飛鷺出來了,手裡多了一把扇子,上面印著某某超市的GG,一看就是大街上派發的。他搖著扇子指了下大門,周頌便跟上他走進小區:「問出什麼了?」
韓飛鷺:「4月份的小區內部監控已經自動覆蓋了,出入小區的車輛需要登記,其他不需要。」
周頌搶過他的扇子呼呼猛扇,風把他臉側幾縷頭髮吹得亂飛:「監控都沒了,該怎麼找竇晴?」
進了小區,沒走幾步就是一片人工湖,湖邊建一長亭,裡面坐著幾個穿金戴銀的老阿姨,正閒聊說話。一個燙了捲髮戴著整套翡翠首飾的老阿姨看到了他們,中氣十足地喊道:「喂喂,你們兩個,是我們小區的嗎?」
韓飛鷺站住腳步朝她們略一觀望,然後抬腳走了過去,笑道:「阿姨們好。」
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雖然面帶笑容,但是神色間的傲慢仍舊顯露的明顯,那個戴翡翠首飾的阿姨又問:「你們是我們小區的業主嗎?」
韓飛鷺如實道:「不是。」
阿姨:「哦,那你們是租房子的?」
話剛說完,另一個女人笑道:「咱們這兒的業主誰會缺這一點錢,房子閒置著也不會租出去讓人糟蹋。」
韓飛鷺道:「我不住這兒,過來找個人。」
阿姨:「你找誰?我是這個小區業主委員會的會長,每個業主我都認識。」
韓飛鷺:「我是警察,過來找個犯罪嫌疑人。」
他故意把話說的嚴重,幾個女人臉上均變色,會長阿姨驚道;「我們這兒有罪犯?」
韓飛鷺先把周頌叫進來納涼,然後在亭子長欄上坐下,笑問:「幾位阿姨經常在這裡乘涼?」
會長阿姨似乎是她們的發言人:「這裡安靜又涼快,我們每天都會過來坐一坐。」
韓飛鷺:「那麼你們記不記得四月十幾號,有個穿一身牛仔衣的女人在北門下車,到小區里來了。」
會長阿姨:「四月份?兩個月之前的事,我們怎麼記得清楚。」
韓飛鷺笑道:「幾位不是每天都在這裡閒坐嗎?而且我看你們的警惕心很強,會盤問進入小區的生面孔,所以我覺得你們可能會對她有印象。這是她的照片。」
顧海剛才發送了幾張竇晴的照片到韓飛鷺的手機上,其中一張是截取的錄像里的畫面,是北門攝像頭抓拍到的最清晰的一張。幾個阿姨傳遞他的手機,都看了看竇晴的照片,大部分都說不記得此人,但是一個脖子裡系絲巾的阿姨把竇晴認了出來:「咿?這個女人我有印象。」
韓飛鷺:「是嗎?」
系絲巾的阿姨道:「她穿的太土了,一看就是從小地方來的,我們跟她說話她也畏畏縮縮的,一點都不大方。」
韓飛鷺:「你們跟她說了什麼?」
絲巾阿姨:「當時她從北門進來後我們就把她叫住了,因為她面生的很。她說自己是這裡業主新找的保姆,是來上班的,還向我們問路。」
韓飛鷺心中暗喜,揚起唇角:「她去哪家了?」
絲巾阿姨記得很清楚:「B座1棟7樓,姓姚的女畫家家裡。」
姓姚的女畫家,這說的儼然就是姚紫晨。韓飛鷺和周頌對視一眼,倆人心照不宣。韓飛鷺向幾位阿姨道了謝,要離開長亭時被會長阿姨叫住:「小伙子,等一等。」
韓飛鷺停住了:「還有事嗎?」
會長阿姨:「前段時間我們這兒發生了一件怪事。」
韓飛鷺:「什麼怪事?詳細說說。」
會長阿姨:「也是兩個月前,一男一女兩個人溜進我們小區,不知道用什麼了什麼手段,開了好幾戶的門,趁人不在溜進別人家裡去了。他們是挑在工作日來的,挨家挨戶的開門,能打開門就進去,打不開就換另一家,保安處查過錄像,他們試了好幾棟樓呢!」
韓飛鷺:「是小偷嗎?」
阿姨搖搖頭:「就怪在這裡,那幾戶什麼東西都沒丟,後來片區的民警來了也沒查出什麼結果。 你也是警察,能不能幫忙查一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人一直抓不住,我們心裡直發慌。」
韓飛鷺:「這件事我記住了,我儘快向轄區派出所了解情況。」
離開長亭,兩人輕車熟路地朝B座的方向走去,周頌納罕道:「家裡被闖了空門,卻沒丟東西。我只聽說過賊不走空,沒聽說過賊只為到此一游。」
韓飛鷺看了看手錶,道:「待會兒去派出所問問情況,現在先去找姚紫晨。」
他們不請自來,但沒撲空,姚紫晨恰好在家。他們登門時,她正指揮家裡的保姆收拾衣物,客廳里擱了好幾隻大號旅行箱,沙發和地板上擺滿了需要摺疊的衣服。
姚紫晨穿一件長可拖地的絲綢睡袍,額上系著一條絲巾,渾身懶怠地歪在美人榻里,手裡端著一碗燕窩,渾身的氣派和穿戴神似一位舊港時期的貴婦人。
韓飛鷺走進客廳,看到滿地散亂,笑問:「姚女士,這是準備搬家嗎?」
姚紫晨意思性的把手肘往後撐住美人榻靠背,稍稍直起腰算是表了待客的禮貌,笑道:「馬上就要換季了,這些東西都要搬到我郊外的工作室里。我這兩天病了,身上沒力氣,二位快請坐。琴姐,快去倒茶。」
韓飛鷺在滿地的衣物中掂起一張法蘭絨椅子,擺到周頌身邊讓周頌坐,然後往姚木蘭的房間走近幾步,姚木蘭的房間門敞著,裡面沒人,地毯上趴著那隻叫亮亮的金毛。
韓飛鷺:「木蘭不在家?」
聽他提起姚木蘭,姚紫晨的臉色緊繃了許多:「她去上學了。」
韓飛鷺:「對,今天是周四。」
姚紫晨:「韓警官是來找木蘭的嗎?」
韓飛鷺笑道:「今天不找她,找你。」
姚紫晨:「找我?找我什麼事?」
韓飛鷺看了看正在忙碌的保姆,看似沒頭沒尾地問了句:「琴姐在你家幹了多久?」
突然被點了名的保姆停下來看著韓飛鷺,想回答他的問題,但是又瞥了眼姚紫晨,接著埋頭幹活兒。
姚紫晨:「琴姐大約是上個月月初來的,怎麼了?」
韓飛鷺:「在她之前,你用過別的保姆嗎?」
姚紫晨搖搖頭。
韓飛鷺目光沉遂地看著她:「但是據我了解,你還用過一個叫竇晴的女人。」
姚紫晨捏著湯匙在碗裡緩緩攪動兩圈,然後把碗擱在旁邊的一張矮桌上,道:「我想起來了,我的確試用過一個姓竇的,但忘了她的全名。」
韓飛鷺:「我們說的應該就是同一個人,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姚紫晨像是覺得頭疼,微蹙著眉輕輕揉按自己的太陽穴:「好像是4月份吧,當時天氣還有點涼。」
韓飛鷺:「你是從通過什麼方式找的她?」
姚紫晨:「通過一個以前做家政中介的朋友,我讓他幫我找個背景乾淨幹活麻利沒有歪心眼子的保姆,他就把小竇介紹過來了。」
韓飛鷺:「沒有通過正規家政公司?」
姚紫晨:「只要人不錯,我不在意是不是家政公司的人,現在很多家政公司都不靠譜。」
韓飛鷺:「她幹了多久?」
姚紫晨:「四五天吧,她幹活笨手笨腳,打破了我收藏的一隻花瓶。我給她結了一個月工資讓她走了。」
韓飛鷺:「給我一個準確的時間。」
姚紫晨想了想,道:「4月27號早上10點多。」
韓飛鷺:「她在你家做工期間,有沒有和你聊起過什麼?」
姚紫晨:「沒有,她話很少,我喜歡她這點,要不是她太笨,我會留下她的。」
金毛亮亮叼著一隻玩偶從姚木蘭房間裡出來了,趴在窗邊撕咬那隻玩偶。周頌趁著姚紫晨和韓飛鷺說話沒注意到他,靜悄悄走到窗邊背對著客廳蹲在了金毛身邊。
韓飛鷺眼尖心細,發現周頌行為鬼祟, 他不知道周頌在幹嘛,但是不耽誤他為周頌打掩護。姚紫晨正要回頭看周頌,被他及時叫住:「姚女士。」
姚紫晨只能先應付他:「嗯?」
韓飛鷺在周頌剛才坐的那張法蘭絨椅子上坐下,道:「我剛才在小區門口碰到幾個阿姨,她們說前段時間小區鬧過賊?」
姚紫晨:「這我倒不曾聽說。」
韓飛鷺:「也不算是鬧賊,有幾戶被陌生人闖入,但是沒丟東西。這事兒真怪。」
姚紫晨微微一怔,然後又把燕窩端起來,捏著湯匙攪了兩圈:「是嗎?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韓飛鷺發現她臉色不對,她陡然間變得心事沉重,憂慮重重。
周頌從窗邊回來了,雙手揣在褲子口袋裡,口袋裡鼓囊囊的。他向韓飛鷺使眼色,韓飛鷺會意,旋即向姚紫晨告辭,領著周頌出來了。
一進電梯,韓飛鷺就問:「你剛才鬼鬼祟祟在幹什麼?」
周頌從兜里掏出一樣東西,是金毛亮亮剛才玩的玩具,一隻巴掌大的兔子玩偶,已經被咬得露出裡面的棉絮。
韓飛鷺:「......偷這玩意兒幹什麼?」
周頌把玩偶扔他懷裡,從兜里拿出紙巾擦手:「姚木蘭的房間裡沒有任何毛絨玩具,除了這隻破破爛爛的兔子。上次我跟你搜過姚木蘭的臥室,當時我著意找這隻兔子,但是沒找到。我猜是被她藏起來了,今天要不是被狗翻出來,她會一直藏著它。」
韓飛鷺捏著兔子來回翻看:「這能說明什麼?」
電梯到了一樓,他們走出單元樓。周頌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這隻兔子大概率不是姚木蘭的東西,現在它在你手上,你可以詐一詐她,看她什麼反應。」
聽到這裡,韓飛鷺著實有點佩服他,道:「還是你心眼多。」
離開小區回到停車的地方,韓飛鷺把兔子玩偶裝進車上的一隻塑膠袋裡,然後啟動車子開上公路。
周頌:「還去哪兒?」
韓飛鷺:「去派出所問問之前的入室到此一游事件,剛才我跟姚紫晨說起這件事,她臉色不太對。」
轄區派出所只和九里金庭隔了一條街,韓飛鷺一進大廳,接警台後的民警就把他認了出來,韓飛鷺和他打了招呼,然後問:「陳師傅在不在?」
民警道:「陳師傅可能在樓上研判室,我去叫他,您稍等。」
民警上去叫人,陳師傅很快就下來了。他一露面,周頌就認出了他,他是佟月墜樓那天率隊出警的老警察,石薇出事也是他出的現場。
韓飛鷺和陳師傅握了握手,然後說出來意,陳師傅要他進會議室,韓飛鷺覺得大廳寬敞又通風,就拉著他在大廳的長椅上坐下了,「不麻煩了,我抓緊時間了解完情況就得趕快回單位。」
陳師傅便道:「那件案子確實奇怪,嫌疑人是一男一女,捂得倍兒嚴實,沒有被監控拍到臉。從體態來看兩個人年紀都不大,都是三十左右。」
韓飛鷺:「沒人丟東西?」
陳師傅:「對,什麼東西都沒丟。那個小區住的全是有錢人,按理說要是進了賊,肯定是為財,但是他倆闖進去後連翻東西的痕跡都沒留下,要不是被闖入的一戶門鎖壞了,業主回來查樓道監控發現家裡竟然有人進來過,不然他們都不會被發現。」
韓飛鷺:「越來越邪門兒。查出這雌雄雙煞的身份了嗎?」
陳師傅:「還沒有,主要是他們戴著口罩捂著臉,不能進行人像識別。」
韓飛鷺沉思片刻,又問:「他們都闖了哪幾戶?」
陳師傅起身去了接警台後面,沒一會兒拿著一份報案記錄回來,道:「一共六戶,分別是C座3棟1401樓、4棟1201、B座1棟1701、B座1棟701、E座2棟——」
韓飛鷺突然打斷他:「B座1棟701?」
陳師傅仔細確認報案記錄:「對,是這戶。」
周頌就坐在韓飛鷺身邊,全須全尾地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淡淡地提醒:「姚紫晨就住在B座1棟701。」
韓飛鷺:「我剛從姚紫晨家出來,她說她不知道這件事。」
陳師傅一口否定:「怎麼可能,她還過來做過一份筆錄。你來看。」
韓飛鷺跟著他去到接警台後面,陳師傅讓年輕的民警從電腦里調姚紫晨的筆錄給他看。
周頌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著大堂的旋轉玻璃門陷入沉思:很顯然,姚紫晨在說謊,她稱自己不知這件事,事實卻是她是受害者之一,她為什麼試圖隱瞞這件事?
旁邊調解室門突然開了,一個女人扯著孩子哭哭啼啼地走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孩子痛哭不止,嘴裡說著『寶寶一定要跟著媽媽』,又一個男人走出來,和她搶奪孩子,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
這是一對正在鬧離婚的夫妻,雙方在搶奪女兒,那女孩兒五六歲,穿著一件粉紅色連衣裙,扎著兩隻馬尾辮,長得很可愛,但是被父母抱著來回撕拉,哭得滿臉都是淚。
周頌看著他們,目光不知不覺被那小女孩兒吸引,因為女孩兒的連衣裙肩上有隻巴掌大的兔子玩偶,是衣服原有的設計,但是兔子玩偶縫的不緊,在拉扯時掉在了地上,又被孩子爸爸踢了一腳,滑到了周頌腳邊。
周頌撿起這隻兔子玩偶,心臟迅速跳了兩下,因為這隻兔子和他從金毛亮亮嘴裡搶出來的那隻一模一樣。他拿著玩偶走到接警台前,道:「韓飛鷺。」
韓飛鷺聽到他叫自己,往前一抬頭,看到被他拿在手中的玩偶,以為是放在車裡的那隻,但是周頌手裡這隻要乾淨很多,明顯不是同一隻。
「哪來的?」韓飛鷺問。
周頌指了指那小女孩,道:「從她衣服上掉下來的。」說完又看著韓飛鷺,「石薇出事那天穿的什麼衣服?」
陳師傅也看到了周頌手裡的玩偶,他沒見過這隻玩偶,但是對那女孩兒身上的連衣裙很眼熟,恰好聽到周頌這麼問,便道:「石薇出事那天也穿了一件粉紅色的裙子,和那孩子身上的很像。」
韓飛鷺:「你確定嗎陳師傅?」
陳師傅道:「當然了,是我出的警。我把現場照片調出來給你看。」
他很快找出石薇出事當天拍攝的現場照片,照片裡的石薇安靜的躺在烈日下的深褐色瓷磚地面上,腦下淌著一層血泊,血浸濕了她的粉色連衣裙,可她左肩卻不見了那隻白色的小兔子——此時此刻,那隻白色的兔子正靜靜地躺在派出所門外的警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