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擺好了一盤紅燒排骨、一盤豌豆蝦仁、還有一鍋什錦芙蓉湯。蔡姐仍然在廚房裡忙碌,掂著剁骨刀剁一條牛前腿,把流離台震得哐哐直響。
房門響了一聲,蔡姐往門口看了看,大聲道:「周先生,你回來了。」
周頌換了拖鞋走進客廳,看到她在剁肉,便問:「今天包餃子嗎?」
蔡姐道:「不是。這牛肉可好了,我專門托開肉店的鄰居給我留的。今天晚上醃一宿,明天給你煮醬牛肉。」
大廚房是開放式的,和客廳隔了一條兩米多長的流離台。周頌解開襯衫領子走過去,隔著流離台向那大塊大塊的紅肉看了看,道:「太多了,醃一半就行。剩下的你帶回家。」
蔡姐:「那怎麼行,這一條腿可貴了。」
周頌擺了下手,示意她不用推辭,然後去了浴室洗澡。
蔡姐歡歡喜喜道:「謝謝你啊,周先生。」
周頌洗完澡出來,換了套睡衣,披散著潮濕的頭髮。蔡姐已經把肉醃好了,正在擦洗廚台,「周先生,你趕快吃飯吧,一會兒菜要涼了。吃完了把碗放桌上,明天早上我過來收拾。」
蔡姐算是他雇的保姆,已經做了兩個多月。每天早晚各來一趟,早上打掃衛生,晚上過來做一頓晚飯,工資比住家的保姆還要高。蔡姐得了如此優渥的薪水,工作起來尤為盡心。周頌也對她很滿意,兩人相處地很愉快。
周頌在餐廳坐下來,看到桌上的兩菜一湯,他自己一個人絕對吃不完,於是便邀蔡姐一起吃。蔡姐道:「不了不了,我還得趕快回家做飯。」
她提著一袋剃淨的牛骨從廚房走出來,喜滋滋道:「我閨女正在考研,這幾天都瘦了,正好燉骨頭湯給她補補。」
周頌:「肉也帶回去一些。」
蔡姐:「不用不用,她喜歡喝湯。對了,客衛的燈壞了,明天早上我找人過來修修。」
周頌聞言,不由自主地看向客衛,客衛的門沒關緊,黑黢黢的空氣沿著門縫鑽了出來。「錢你先墊付,我晚上回來給你報銷。」
蔡姐走了,偌大的房子裡只剩周頌一個人。他坐在餐廳吃飯,但目光總是飄向那間客衛,他很介意那扇沒關緊的門。似乎門裡關著一頭名叫黑暗的野獸,野獸的利爪悄悄從門縫裡伸了出來......
他放下筷子,起身朝客衛走過去,走到門前突然停下。他想把門關緊,但是卻邁不動雙腳,似乎從地板上鑽出兩條藤蔓,把他的腳踝死死纏住。
落地窗沒關,夜晚的風吹了進來,客衛虛掩的房門被風吹開,露出藏在門後的黑洞。門開的一瞬間,周頌想逃,但是雙腳生根般扎進地板中,只能任由心中的恐懼將自己淹沒——門後在著火,層層火焰像是被捲起的浪花,舔著地板和牆壁打出一個個渦旋。一片熊熊烈火中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很矮小,像是個孩子,被烈火吞噬身體已經燒得焦黑,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周頌,伸出手,但不是向周頌求救,而是要把他也拖進烈火中......
放在餐桌的手機響了,鈴聲忽近忽遠,忽強忽弱。周頌終於掙開纏住腳腕的藤蔓,呼通一聲用力關上了客衛房門,他回到餐廳拿起手機,想接電話,但手上的冷汗導致皮膚濕滑,按了好幾下才接通:「餵?」
他氣息不穩,呼吸急促。潘少傑聽出來了,也想歪了:「你知道我以前最討厭你那一點嗎?我最討厭你總是像個剛被聖水洗禮過的教徒,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是現在我不討厭你了,因為你也是食色性也的凡夫俗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頌想喝水,但手腕直顫,打翻了水杯,他慌忙想把水杯扶起來,忘記水壺還在手上,一鬆手,玻璃壺掉在地上,摔碎了。水濺出來打濕他的褲腳,他低頭看著滿地的水壺殘骸和自己濕淋淋的拖鞋及褲腿,突然感到無比的煩躁:「趕快說什麼事。」
潘少傑:「哇哇哇,急不可耐了?你不是托我幫你打聽洪曄麼,我打聽到一樁秘聞八卦,想不想聽?」
潘少傑家裡做房地產生意,洪曄的老爹是做工具機起家,這兩家人沒什麼生意往來,但同是上流社會的有錢人,都在四通八達的人脈網上遊走,自然不會是陌生人。洪曄是『天上人間』 的常客,和潘少傑是酒肉朋友。洪曄在天上人間幹過的荒唐事都逃不過潘少傑的耳朵。
周頌拉開餐廳抽屜,拿出一隻乳黃色藥瓶,倒出兩片藥用水吞服。他現在心慌、焦躁、手腳發顫、若不儘快服藥這種症狀會越來越嚴重,他會越來越暴躁,會傷害自己也會傷害旁人,直到完全失去理智,然後陷入神經性昏厥。
周頌:「快說。」
潘少傑不再賣關子:「有個妞兒,跟著他挺久了。剛才她對我說,洪曄從來不戴套。你知道咱們這些人都很謹慎,萬一弄出個孩子豈不麻煩?這妞兒自己挺小心,事後都吃藥,但是有一回洪曄喝多了,對她說不用吃藥,他倆不戴套不吃藥也弄不出孩子。你說這是啥意思?挑明了說自己不行唄!哈哈哈哈,要是洪曄不育,他老婆怎麼給他生出的孩子?肯定找人代勞啊。他明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還替他老婆和情人養孩子,這不是綠帽癮,這是綠帽俠啊!」
周頌掛了電話,心裡有些意外;洪曄不育?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僅虞嬌現在肚裡這一胎是金濤的孩子,連洪逸柏都是金濤的孩子?洪曄知情嗎?如果他真的不育,那他一定知道兩個孩子都不是自己的。但是他為什麼心甘情願為金濤養孩子?還願意用鑽石換回虞嬌?難道是因為他愛虞嬌?
不,他不相信愛,更不相信洪曄這等花|花公子對虞嬌的愛會如此偉大。如果要為洪曄的種種行為找一個理由,他更願意相信洪曄不願曝光虞嬌出軌生子的原因是不想暴露自己無法生育。畢竟這種事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比妻子出軌更嚴重的羞辱。這是男人的尊嚴。
藥效起了作用,周頌的情緒逐漸平和下來。他回到臥室,推門的瞬間,床頭的檯燈自動亮起。他打開香薰燈,滴上幾滴鎮靜安神的薰衣草精油,上了床靠在床頭打開筆記本查看郵箱。郵箱裡有幾封未讀郵件,有他在國外留學的同校同學發來的,也有教授發來的。他已經休學將近三個月,理由是精神狀態不穩定。他休學不是自己的決定,是學校管理層做出的處罰,如果他想回去完成學業,需要通過心理評估。他們要確定他的精神疾病得到了有效控制,不會再對學校其他師生造成安全威脅。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前因,是他沒能及時服藥,最終情緒失衡,打斷了一個同學的鼻樑骨。對方做了傷情鑑定,是能夠將他量刑的程度。但他沒有坐牢,因為周家用錢擺平了一切,和對方達成庭下和解。
周頌不得已暫停學業半年,被勒令回國,一個人住在周家為他準備的大房子裡,終日遊逛,無所事事。他並不關心自己能不能順利拿到畢業證書,登錄郵箱只回復了幾個朋友的郵件,忽略了教授發來的課題資料。
他正回覆郵件,手機響了,是『粱桭』打來的。他騰出手接電話:「阿桭哥。」
粱桭笑道:「打擾你休息了嗎?」
周頌:「沒有,有事嗎?」
粱桭:「我昨天跟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
周頌聞言,把筆記本合上,問:「去公司上班?」
粱桭:「既然你人已經回來了,不如藉此機會進公司歷練一下,反正你畢業以後也是要回來工作的。」
周頌:「是周靈均的主意嗎?」
粱桭還在笑著,但語氣已經有些嚴肅了:「對,是你大哥的主意。」
周靈均是他大舅的兒子,也是周氏集團現任總經理,周家企業一大半都握在他手上,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是最終的接班人。從他回國到現在,他這位大哥一面未露,只讓秘書粱桭送來了一些家用的東西。粱桭即是周靈均的秘書,也不僅僅是他的秘書,粱桭還是他最忠心最得力的助手,如果周靈均是東宮太子,粱桭就是他的貼身護衛。
粱桭的身世頗具戲劇性,他在福利院長大,是周靈均資助他讀書,一路讀的都是國內最好的名校。粱桭很有天資,連連跳級,20歲就完成了大學學業。大學畢業後,他順理成章進入萬恆集團,為周靈均工作,迄今已經快十年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靈均授意,周頌去國外留學的兩年裡,粱桭經常給他打電話,關心他的生活和學業。還偶爾給他寄一些國外中超也能買到的中國特產。所以比起
周靈均,周頌和粱桭更加熟絡,也更加尊敬粱桭。
周頌笑道:「阿桭哥,你知道我學的是美術,不是你們給我安排的商管。我去公司能做什麼?」
粱桭:「什麼都不會可以從頭學起。你不來公司上班,難道整天和潘少傑那伙人廝混?」
周頌的確是這麼打算的,但是不能這麼說,只能另尋藉口,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來,於是蓄意拖延,「讓我想想,過兩天給你回復。」
粱桭:「好吧,再給你兩天時間。」
他沒聽出這是粱桭代替周靈均給他下的最後通牒,道聲再見就掛了電話。正要放下手機,屏幕彈出一條未接,是韓飛鷺在他和粱桭通話的時候打來的。他回撥,第一遍沒人接,第二遍自動掛斷前才接通。
韓飛鷺:「周頌是吧?」
可能是精油起了作用,周頌陡然感覺渾身內外都舒緩放鬆,靠在床頭先吁出一口氣,才道:「你找誰?我可以選擇是或不是。」
韓飛鷺笑了:「找的就是你。我剛開完會,你在哪兒?請你吃宵夜。」
周頌:「省了請客吃飯的步驟吧,有話直說,你我都不累。」
韓飛鷺:「行,那我直說。明天想請你幫個忙。」
周頌:「什麼忙?」
韓飛鷺:「幫忙找找洪逸柏。明天我們有行動,詳細情況就不告訴你了,保密。明天的行動會把我們分院局的警力抽空,但是我不想耽誤洪逸柏的案子。你又知道很多內情,所以想請你幫幫忙。」
周頌心思一轉,開始拿喬做致:「我一個人去找?那我可不干。我出師無名又沒憑沒據,怎麼能代替警方查案呢。」
韓飛鷺:「不會讓你單獨行動,我會派一個人跟著你。給你跑跑腿兒,出事兒亮亮證件。你就說答不答應吧,不成我就想其他辦法。」
好話沒說兩句,這廝又急了。周頌故意磨他,一個「嗯」字卡在鼻子裡,拖著尾音嗯了半晌,才又很乾脆地「嗯」了一聲。
韓飛鷺鬆了口氣,由衷道:「謝謝,我讓她明早給你打電話。就這樣,不打擾你了,再見。」
周頌放下手機伸個懶腰,身子往下一滑躺在床上,在柔和的燈光和薰衣草精油香味的籠罩中漸漸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