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懷疑你死了

  周頌不在意他說了句髒話,反倒很滿意他的反應,笑問:「好看嗎?專門為你染的。」

  韓飛鷺盯著他看了半晌,直到一輛要停車接客的計程車打了下喇叭,他才轉過身往街里走。周頌跟在他身邊,纏著他問滿不滿意自己的新髮型。

  韓飛鷺被他問得緊了,又轉過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看著看著突然笑了笑:「很辣。」

  周頌沒料到他會是這麼個反應,他本是為了膈應韓飛鷺,想看到韓飛鷺跳腳罵人,可韓飛鷺非但不膈應,反倒很快接受了。事態完全沒有朝周頌預設的方向發展,周頌反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劉姐大排檔位於夜市一條街,這條街到了晚上是最熱鬧最具煙火氣的地方,馬路兩邊擺滿露天的桌椅,天色才擦黑,客流如瀑而至。

  擠擠攘攘的食客當中,兩張桌子拼成一張,桌邊坐著八九個穿便衣的警察,穆雪橙換上熱褲和背心,化了淡妝,和女警小趙嘰嘰呱呱地聊天,但是她倆中間隔著一個顧海,顧海兩隻耳朵都在遭受音浪攻擊,像是老僧入定,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其實他好幾次想換個位置,剛抬起屁股就被穆雪橙抱住胳膊拽回去,穆雪橙故意捏扁了嗓子嗲聲嗲氣道:「海哥別走啊,和我們聊聊天嘛。」

  顧海點點頭,然後長嘆一聲氣,繼續一臉麻木地聽穆雪橙說話。

  齊天磊即同情顧海又羨慕顧海:「小穆,你把大海放了,有什麼話沖哥哥說。哥哥不嫌你吵。」

  穆雪橙把顧海的胳膊抱得更緊:「去你大爺的,我才不吵呢,我比鵪鶉還斯文。海哥你說是不是?海哥哦?」

  顧海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是。」

  穆雪橙樂顛顛地和他碰了下杯,噸噸噸喝下去一大杯啤酒,一錯眼看見韓飛鷺回來了,撂下杯子就喊:「老大,我要的蘋果汁吶?咿?你旁邊是誰?哇哇哇是周頌嗎?!天吶天吶!啊啊啊啊啊啊啊!」

  顧海眼睛往上一翻,很想暈死過去。

  桌子幾乎坐滿了,只有兩張相鄰的椅子空著,韓飛鷺先把比較乾淨的塑料椅子往後拉了一下,然後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道:「這條街沒商店,我去哪兒給你買蘋果汁。」

  周頌走過去坐在韓飛鷺身邊,向警察們笑了笑:「你們好。」

  警察們大都對周頌很眼熟,熱情地向他打了招呼。

  穆雪橙激動地張牙舞爪:「你頭髮是真的嗎?也太漂亮了吧!你現在特像CG動畫裡的假人!我能和你拍張照嗎?拜託拜託!」

  周頌笑著點頭:「可以。」

  周頌成了合照景點,兩個女孩子把韓飛鷺擠到一邊,興高采烈地和周頌拍了幾張照片。幾個男性生物也跑來湊熱鬧,都上手摟著周頌的肩膀,擺出哥倆好的姿勢。周頌很不習慣親熱的肢體接觸,但考慮到他們都是韓飛鷺的同事,所以都予以配合。

  在這些人亂鬨鬨拍照的時候,韓飛鷺進店裡端出來幾盤涼菜,開了一提啤酒。他們鬧完了,烤串兒們也都上來了。韓飛鷺點菜很大手筆,各種葷素搭配的烤串擺滿了一桌,但還是被兩盤子油亮橙紅的小龍蝦搶了風頭。

  菜上滿了,韓飛鷺先提了一杯,慶祝大案告破,也犒勞辛苦的下屬。碰杯之前,他往周頌手裡也塞了一隻酒杯:「你也功不可沒,我也得敬你。」

  周頌和眾人的酒杯鈴鐺噹啷碰在一起,喝的時候才發現韓飛鷺給他倒的不是啤酒,是一杯酷似啤酒的涼茶。他喝了兩口茶,目光沿著杯口溜過去偷瞄韓飛鷺,見他拿著的是一整瓶。齊天磊等人嗷嗷叫著起鬨。

  韓飛鷺一口氣幹了一瓶,把瓶子撂下,道:「今天誰也別灌誰,想喝就喝不想喝拉倒,開吃。」

  周頌發現這些警察們沒有特別嚴明的上下級區分,至少在今晚的飯桌上沒有。那些令人厭惡的酒桌文化在這張酒桌上尋不見影子,酒變成了他們的下飯菜,而不是主角。這樣的氛圍很難得。

  韓飛鷺給他拿了一把肉串:「這家牛板筋烤的好,你嘗嘗。」

  周頌揀不出哪一串是牛板筋,隨便拿了一串,咬下來一塊肉:「有點辣。」

  韓飛鷺瞅他一眼,笑道:「比你還辣?」

  周頌不言不語地吃了一串肉,把簽子放下,抽出一張紙巾擦著手說:「看來你對我的新造型很滿意。」

  韓飛鷺:「我知道你存心想膈應我,看在你這麼用心的份兒上,我可不能膈應你。把外套脫了吧,不熱嗎?」

  的確很熱,尤其是人多的地方,更熱。

  周頌把西裝外套脫掉順手搭在椅背上,又解開一顆襯衣扣子,伸出油哄哄的手就去拿小龍蝦:「這東西怎麼剝?」

  韓飛鷺:「沒吃過小龍蝦?」

  周頌:「我吃過它的肉,第一次見它的殼。」

  他把周頌手裡的小龍蝦拿走,親手示範了一遍剝龍蝦殼。周頌說了聲簡單,自己上手沒剝兩隻就被小龍蝦鉗子刺到了手指,幸好戴著一次性手套,皮膚才沒有被刺破。他皺了皺眉,立馬把龍蝦丟下,道:「麻煩,不吃了。」

  穆雪橙是自來熟加人來瘋,明明和周頌的關係沒有好到可以暢所欲言,但是非要和周頌聊天,自己一個人閒天扯地,並沒有留給周頌說話的機會。她說話極其具有發散性,話題拐著拐著拐到崗落網的邵暘身上。

  穆雪橙:「邵暘這人太壞了,人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是臨死也要咬人一口,這哪是人吶,分明是毒蛇!」

  顧海一直默默吃東西,聽到這裡才插了一句:「其實沒有證據證明宋彩雲是蘭兆林殺的。」

  穆雪橙:「要是有證據咱們不早就拿人了嘛。」

  顧海:「我是說,咱們不能有罪推論。沒有找到確鑿的客觀性證據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清白的。」

  穆雪橙:「可是咱老大說人是蘭兆林殺的,我相信老大的判斷。」

  一時間,所有的都看著韓飛鷺,像是在等他說點什麼。

  韓飛鷺默不作聲地剝了一會兒小龍蝦,龍蝦殼漸漸摞了兩堆兒,才道:「你們要是想加班,待會兒我送你們回單位,明天的早飯我也包了。」

  眾人嘻嘻哈哈地岔開話題,撂開此事不再提。

  周頌拿了幾串烤的土豆和茄子,把茄子和土豆一片片撥進盤子裡:「你對蘭兆林有什麼判斷?」

  韓飛鷺道:「我對你都沒判斷,對他能有什麼判斷?」

  周頌斜他一眼:「你拿我和他做類比,還不如拿我和邵暘做類比。」

  韓飛鷺很沒滋味地笑了笑:「我打小數學就不好,類比推理全都忘光了。」

  撥到盤子裡的土豆和茄子烤的油亮,刷著濃重的醬汁,教人看了很有食慾。但是周頌看著它們,胃裡陡然犯噁心:「我唯一不討厭你的地方就是你有話直說。」

  韓飛鷺擰著眉,想說點什麼又忍住了,又剝了幾隻龍蝦,才道:「我唯一討厭你的地方是你出口傷人。」

  周頌後悔了,後悔剛才一時間防衛心過重,對韓飛鷺說了過分的話。他知道自己敏感多疑言語毒辣,但凡察覺自己受到一丁點質疑和冒犯,他會毫不留情地去傷害自己能傷害到的人。

  他很後悔,但是他從來不擅長自省和道歉,於是把椅子往後一拉,站起來就走了。

  穆雪橙:「噯?周頌,你幹嘛去啊?老大,他怎麼走了?」

  韓飛鷺什麼都沒說,剝完手裡的龍蝦,摘掉手套拿出手機給周頌發了條微|信:回來。

  發完消息,他把手機擱在桌上,戴上手套繼續剝龍蝦。但是周頌一直沒回復,手機屏幕逐漸熄滅。

  大概過了十分鐘,周頌提著一隻沉甸甸的購物袋回來了。

  穆雪橙問他:「你幹嘛去了呀?」

  周頌微笑道:「我給大家買了飲料,這是你剛才要的蘋果汁。」

  購物袋裡全是飲料,還有幾隻剛從冰櫃裡拿出來的雪糕。周頌自己留了一根甜筒,其他的全被眾人瓜分了。他還是坐在韓飛鷺身邊,但是韓飛鷺裝看不見他,只關注於手裡的龍蝦。

  周頌把甜筒外的包裝紙撕開,猶豫了一下,遞給韓飛鷺:「吃冰淇淋嗎?」

  韓飛鷺瞥了眼他遞過來的甜筒,問:「為什麼不回我消息?」

  周頌裝傻:「你給我發消息了嗎?我沒看到。」

  韓飛鷺拽掉一次性手套扔進垃圾桶:「你超過三分鐘不回我消息,我就懷疑你死了。」

  周頌頓時很想把這隻甜筒丟去餵狗。

  韓飛鷺把自己剝好的一盤小龍蝦肉放在周頌面前,然後接過了周頌手裡的甜筒。周頌看著面前一盤剝好的龍蝦肉有點發懵,他以為韓飛鷺是給自己剝的,沒想到是剝給他吃的。

  韓飛鷺丟給他一盤龍蝦肉就不再理他,和顧海等人喝酒聊天,說說笑笑,好像剛才完全沒有和周頌有過小小的齟齬。

  周頌往盤子裡撥了點涼拌的黃面,自製了一盤小龍蝦拌麵。他一邊吃麵一邊聽韓飛鷺和其他人聊天,聽著聽著發現路邊站了幾個人,是幾個男人和兩個年輕的女孩兒。兩個女孩兒穿著性感的吊帶短裙,身形搖晃,被幾個男人七手八腳地架著往前走,顯然是喝醉了。

  他正琢磨那幾個男人和那兩個喝醉的女人是不是同伴,就見兩個穿襯衫西褲和西裝背心的男人跑過來追上了那伙人,其中一個竟是秦驍。

  秦驍笑呵呵地和那幾個男人說了些什麼,想要把醉酒的女孩兒領回,但是那幾個男人執意要將女孩帶走,摟住女孩不鬆手,還粗魯地推搡秦驍。秦驍似乎是不願得罪他們,還是有說有笑,但是不肯放任他們把喝醉的女孩兒帶走。

  如此一來二去拉扯幾番,幾個男人怒了,其中一個壯漢朝秦驍臉上扇了一巴掌,秦驍踉蹌兩步,臉上神色立即變了,解開西裝背心的扣子就要和他們干架,但是被同事攔住。

  眼看著他們要爆發衝突,周頌撞了下韓飛鷺的胳膊,示意韓飛鷺朝路邊看。韓飛鷺觀望幾秒鐘就得出了大概的判斷,領著人呼呼通通地就過去了。

  顧海等人把那幾個男人的去路擋住,齊天磊擠在中間攔架:「你們怎麼回事兒?有話好說別動手!」

  壯漢貼到齊天磊跟前兒,幾乎頂著齊天磊的鼻子,惡聲惡氣道:「別多管閒事兒,麻溜給我滾蛋!」

  韓飛鷺抓住壯漢肩膀往後拽了一下,壯漢差點被拽倒,揮拳就要揍人,韓飛鷺後撤一步躲開了,喊道:「我們是警察!我看你們誰敢襲警!」

  這夥人從人數和氣勢上已經輸了,又聽韓飛鷺說自己是警察,更加忌憚。於是撒開那兩個喝醉的女孩,灰溜溜地走了。

  秦驍和同事攙扶住兩個女孩兒,韓飛鷺問他的姓名,又要他的身份證。

  秦驍從兜里摸出身份證遞給韓飛鷺,解釋道:「我是前面水晶宮夜總會的禮賓員,這兩個女孩兒是我們同事。」

  韓飛鷺看一看身份證,又看看他:「剛那幾個人你認識?」

  秦驍:「認識,他們是熟客,趁我們不注意把我們的姑娘灌醉帶出來了。」

  兩個女孩兒脖子裡都掛著員工牌,貼的是她們自己的照片,職務是『酒水銷售』。秦驍的胸前也佩戴姓名牌,所屬禮賓部,其實幹的是安保的活兒。確認過他們的身份,韓飛鷺示意顧海等人讓開路,道:「你們店裡得加強管理,隨隨便便就讓幾個混蛋把姑娘帶出來,她們的安全怎麼得到保障?」

  秦驍:「是是是,警察大哥您說的對,我回去就向我們經理反應。今天多謝幾位大哥幫忙,我們以後一定加強管理。」

  他和同事攙著兩個女孩兒往回走,直到走出警察們的包圍圈才發現路邊還站著一個人。秦驍看了又看,才敢認:「周頌?」

  周頌指了指他身上的襯衫和西裝馬甲,笑道:「挺適合你。」

  秦驍:「你怎麼.....噯噯噯姑奶奶你別吐!」

  靠在他身上的女孩兒暈暈乎乎地想吐,他連忙在路邊找垃圾桶,還沒找著,女孩兒突然把他推開往前跑了。他又連忙去追,回頭大聲喊:「我先走了,待會兒給你打電話!」

  韓飛鷺走過去,摟住周頌的肩膀,問:「你認識他?」

  周頌把他的胳膊撥開,掉頭折回燒烤店。一群人陸陸續續回到桌前坐回原位,接著吃接著聊,話題與時俱進譴責剛才那幾個居心叵測的混蛋。

  周頌剛坐下,就收到了秦驍的微|信。他拿著手機和秦驍互發消息,來來往往發了好一會兒。

  韓飛鷺故意往後靠近椅背里,借著喝酒的動作偷瞄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發現他正和備註為『秦驍』的人聊天,不出意外的話就是剛才那個秦驍。

  和秦驍聊完,周頌把手機放下,道:「我叫了個朋友來。」

  韓飛鷺明知故問:「誰?」

  周頌:「秦驍,你剛剛才見過他。」

  韓飛鷺:「我知道,我問他是誰。」

  周頌停下筷子,回頭看他,就像在看傻子:「他是秦驍。」

  韓飛鷺:「......你跟我玩這套?」

  周頌淡淡一笑,挑起一筷子麵條,但遲遲沒有放進嘴裡:「他是方磊,方亞慶的兒子。」

  韓飛鷺愣了愣:「你說什麼?」

  周頌把筷子放下,也倒進椅背里,拿過韓飛鷺手裡的酒杯喝了今晚第一口啤酒,「方磊十五年前被拐賣了,半個月前剛回來。他現在不叫方磊,叫秦驍,是他養父母給他取的名字。」

  這句話很短,但包含巨大的信息量。韓飛鷺自己消化了好一陣,不無唏噓道:「我還以為永遠都找不到他的消息。」

  周頌道:「我也這麼以為。」

  韓飛鷺:「你跟他是怎麼聯繫上的?」

  周頌頓了片刻,道:「他還記得我。」

  韓飛鷺眼神變了變,他想起了劉倩曾在地下室攔住周頌的那一幕,想起了劉倩曾經說過的話,當時周頌否認自己認識方磊。後來他查到周頌和方磊曾是同班同學,關係還很不錯,他追問過周頌,周頌卻一直否認。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事實上到現在都心存疑慮。

  韓飛鷺問:「那你記得他嗎?」

  周頌道:「本來不記得,但是後來見到他,就想起來了。」

  這句話不難懂,但是韓飛鷺卻聽不明白:「之前為什麼不記得?」

  周頌微低著頭,目光黯黯地往下看,臉上表情陡然間變得有些迷惘:「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想不起來。」

  看到他這幅樣子,韓飛鷺不忍心再追問,叫來服務員又添了些菜。

  秦驍很快就來了,換下工作服穿上了自己的短袖和牛仔褲,挺拔健碩的身材在人流中很打眼,所以韓飛鷺一眼就看見了他,對周頌說:「你的好朋友到了。」

  周頌向他招手,他快步走來,先和顧海等人打了招呼,才在顧海搬來的椅子上坐下,恰好坐在周頌和韓飛鷺對面。他在夜場混久了,混出一身左右逢源的好本事,即伏低又機敏,很招人好感。

  他握住韓飛鷺的手,笑道:「哥你好,剛才沒來得及介紹自己。我叫秦驍,是周頌的朋友。」

  韓飛鷺道:「別客氣,我姓韓,韓飛鷺。」

  秦驍:「韓哥,幸會幸會。」

  韓飛鷺把菜單給他,讓他點菜,他意思性地點了一盤涼菜就把菜單放下了,一舉一動都顯露出他很知禮數,也很有分寸。

  周頌把一盤沒人碰過的烤肉端起來放到他面前:「你在附近上班兒?」

  秦驍道聲謝謝:「對,西環路的水晶宮。」

  周頌又給他找了只乾淨杯子,給他倒了一杯涼茶:「你白天上班的地方離這兒遠嗎?」

  秦驍:「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了。盛大洗車行,你去過嗎?」

  周頌:「我又不開車,去洗車行幹嘛。」

  秦驍憨憨一笑:「也是,我忘了你不開車。你怎麼不考個駕照?」

  周頌:「不想考,沒興趣。」

  秦驍拍拍胸口:「那你需要司機的話,找我。」

  周頌笑道:「行啊,找你。」

  這倆人聊得很是愉快,非常忘我,周頌還對秦驍照顧有加,親自給他倒茶置水,這份待遇著實是獨一份兒。

  韓飛鷺在旁邊看著,一句也插不進去,還是秦驍主動和他搭話:「韓哥,剛才多虧你們幫忙,要不然我就要得罪老顧客了。」

  韓飛鷺:「你和他們打到派出所也是你占理。」

  秦驍笑道:「話是這麼說,但是我孤身在外,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是真遇到事兒了,我也不躲。」

  他年紀不大,但有收有放,張弛有度。韓飛鷺對他的欣賞之情油然而生,於是把杯子端了起來。秦驍連忙把茶喝乾,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笑道:「韓哥您酌量,我幹了。」

  他幹了一杯,要添酒時被韓飛鷺攔住,韓飛鷺道:「別喝了,我剛聽你們說話,你白天也要上班。」

  秦驍從善如流地把酒瓶放下,笑道:「行,那就聽韓哥的。」

  韓飛鷺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先遞了一根給他,然後噙著一根煙問:「你剛才說你一個人在聿城?」

  秦驍:「是。」

  韓飛鷺甩開打火機蓋子,點著火,抬起頭吐出一口煙霧:「怎麼不回家?」

  秦驍:「回家?我家不在聿城。」

  韓飛鷺:「我說的是回你親生父母的家。」

  秦驍愣住。

  透過疏散朦朧的白煙,韓飛鷺看著他的臉,道:「方亞慶的案子就是我辦的。」

  秦驍很尷尬,也有些不知所措,勉強笑道:「我聽說過。」

  韓飛鷺:「聽說過什麼?」

  咄咄逼人是韓飛鷺審訊時的風格,此時卻用在了秦驍的身上,周頌有點意外。他看著韓飛鷺,不知道韓飛鷺意欲何為。

  秦驍:「方亞慶的案子,我聽說過。」

  他直呼方亞慶的名字,似乎能說明很多問題。韓飛鷺道:「他是你父親,你不承認嗎?」

  秦驍面露苦笑:「我離開家的時候年齡太小,我只知道我養父母是把我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有關親生父母的記憶全都忘光了。」

  韓飛鷺:「那你怎麼知道你是方磊?」

  聽到這裡,周頌才知道原來韓飛鷺在懷疑秦驍的身份。一個警察的職業性的懷疑精神使得韓飛鷺不會輕信任何人,尤其是身份敏感的方磊。

  秦驍看了看周頌,道:「我記得周頌。其他的事,是我的養母告訴我的,我剛被收養的時候能說出親生父母的名字和家庭地址,她記了下來。三個月前她確診肝癌,讓我來聿城找親生父母。」

  韓飛鷺:「所以你是回來尋親的?」

  秦驍:「不是,我只想打工給我媽治病。」

  韓飛鷺手捏著煙搓來搓去,用深不見底的目光看著他:「你爸現在拘在看守所,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秦驍在他強勢的注視中感到了某種壓力,低下頭避開他的眼神,道:「我見不見他......好像沒什麼意義。」

  韓飛鷺挑起一側唇角,笑意很淡:「你是他的兒子,怎麼會沒有意義?」

  周頌其實不贊成秦驍去見方亞慶,就像他不願意再見遲辰光一樣,秦驍一定也不願意去見自己戴罪之身的生父。他想替秦驍回絕韓飛鷺,還沒來得及說話,韓飛鷺似乎看出了他的行動,稍稍側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很有內容,嚴肅又銳利,仿佛在說:不要插手。

  周頌頭一次在他面前妥協了。

  見秦驍還猶豫不決,韓飛鷺再次遊說:「方亞慶會被判死刑,在他上庭之前,如果他能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也算他死而無憾。」

  秦驍無法再推託,於是點了下頭:「好吧。」

  韓飛鷺笑道:「這兩天你什麼時候有空就聯繫我,我帶你去見他。」

  秦驍:「那就麻煩韓哥了。」

  韓飛鷺又道:「明天先去支隊找我,給你採集血樣和個人信息。」

  秦驍面露疑惑:「這是為什麼?」

  韓飛鷺:「給你和方亞慶做親子鑑定。」

  饒是秦驍很好脾氣,且做小伏低慣了,聽了這話也稍稍黑了臉,道:「韓哥懷疑我是假的?」

  韓飛鷺笑道:「別誤會,我只是想對方亞慶負責,也想對你負責。更想萬無一失。」

  秦驍覺得自己已經是足夠圓滑的人了,今天頭一次見到比自己更圓滑的人。韓飛鷺把話說的占情又占理,他無法回絕:「好,我明天去找你。」

  韓飛鷺問了他的號碼,又把自己的聯繫方式給了他,道:「明天到了給我打電話。」

  這頓飯吃得花開兩面,有人高興有人鬱悶。警察們都散去了,韓飛鷺去結帳,周頌和秦驍站在路邊,周頌見他臉色不好,便道:「你別多心,韓飛鷺做事嚴謹慣了,他是警察,無論什麼事都講究真憑實證。這件事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他都會這麼做。」

  秦驍笑道:「我沒多心,就是頭一次和警察打交道,感覺他剛才盤問我像是在審賊。你和他很熟嗎?」

  周頌看了看站在屋裡正在和老闆核對點菜單的韓飛鷺,稍作思量,然後點了下頭。

  韓飛鷺結了帳,拿著沒喝完的一瓶綠茶走過來,問秦驍:「你怎麼回?」

  秦驍:「我就住這附近,走回去就行了。」

  韓飛鷺:「路上慢點,你剛才喝了不少。」

  說著,他抬起胳膊,向周頌招了下手。周頌走過去,韓飛鷺的手落在周頌肩上摟著周頌,道:「我們走了,明天到支隊給我打電話。」

  秦驍站在人行道上看著他們,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攔下一輛計程車,計程車鑽入車流人海,轉瞬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