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地勢非常開闊,人煙稀少,雖然路燈上零散零散裝著攝像頭,但到處都是監控盲區。觀景台再往外幾百米有一間小小的商店,現在商店鎖著門,掛上了轉讓的牌子。
韓飛鷺指著那間商店,道:「那間商店是喬宇的父母開的,喬宇每天放學都跟著父母過來。爸媽做生意,他就坐在亭子裡做功課。案發當天,喬宇的父母關了店,發現喬宇不在亭子裡,四處尋找,才在水潭裡發現他的屍體。 我帶你去亭子裡看看。」
不等周頌表態,韓飛鷺先行領路,領著周頌走進林帶里一間遂古的小亭子。亭子裡有一張圓形大理石桌,旁邊一圈石凳。就是喬宇出事前每天寫作業的地方。
周頌環視四周:「喬宇落水的地方在哪兒?」
韓飛鷺把他領到掩印在幾顆柳樹後的棧道,站在棧道盡頭,面前就是粼粼的潭水。不過這裡的水很淺,只有一米多深,倘若喬宇落水後能站起來,水面只能沒過他的脖子。但是他卻沉入水底,窒息而亡。
水裡有一隻石墩,那石墩只比水面高几厘米,到了晚上石墩會發出變幻的彩光。韓飛鷺蹲下身,指了指石墩,「看見水裡那石墩子沒有?」
周頌時時刻刻都在管理自己的儀態,不會像他一樣不顧形象蹲下來,只低頭往水裡看:「看見了。」
韓飛鷺:「我們給喬宇做了屍檢,他的確是落水後溺亡,但是他後腦勺有一處磕傷,就是磕在那個石墩上。」
周頌若有所思:「後腦勺?那就是仰面落水?」
韓飛鷺:「沒錯,我也懷疑喬宇落水時是後背先入水,所以才會撞到後腦勺。或許也是因為撞到後腦勺,導致他短暫的暈眩,而短暫的暈眩足夠他喪失意識沒有求救,所以才會溺亡。」
周頌:「如果喬宇仰面落水,那就很奇怪了。」
韓飛鷺站起身,道:「他被人追趕,跑到這裡,面對那個人步步後退,卻意外踩空,然後落水。」
噗通——一個孩子掉進水中,但是無人知曉,因為四週遊人稀疏,水聲轟隆。喬宇落水的聲音和瀑布水流的聲音相比,渺小的像一隻微小的氣泡。
周頌:「如果喬宇的確被人追趕才導致他落水溺亡,那麼這個追趕他的人的目的是什麼?如果喬宇沒有失足落水,他的下場會和洪逸柏一樣,失蹤至今嗎?」
周頌說出了韓飛鷺心裡所想,韓飛鷺繼續說:「我們一直在排查洪逸柏失蹤當晚的錄像,監控拍到洪逸柏到壩上的八角亭里轉了一圈,然後沿著河道往回市區的地方走,走了大概一公里,沿著一條小路走進河道邊的樹林裡。樹林另一邊就是知春路,案發時間點知春路駛過無數輛車,而且缺少目擊證人和監控錄像,我們的排查工作目前還沒有進展。」
周頌:「排查是哪輛車帶走了洪逸柏?」
韓飛鷺:「對,洪逸柏不會人間蒸發,犯人如果想把他帶走,只能把他藏進車裡。河道邊的監控拍到洪逸柏走進樹林,而且再也沒有返回。按理說,洪逸柏只能是穿過樹林,被犯人塞進車裡帶走了。」
周頌突然向韓飛鷺走近了兩步,道:「有沒有可能,洪逸柏是走水路離開的呢?」
韓飛鷺皺眉:「走水路?犯人怎麼可能帶著他走水路?兩個人游回市區嗎?」
周頌笑了笑,問了個看似和案情毫不相關的問題:「韓警官,你有多久沒來這裡逛過了?」
韓飛鷺道:「除了來出現場,我上次來是去年十一月。」
周頌:「十一月,還是冬天。那你肯定不知道從開春起,市中心公園新增了一項遊樂項目。」
韓飛鷺:「什麼遊樂項目?」
周頌抬起胳膊,從大壩瀑布指到河道遠處,「坐快艇遊覽河道,往返一趟一百塊。」
韓飛鷺聞言,靈光乍現:「洪逸柏是坐快艇離開的?他會是自願的嗎?不對,如果洪逸柏自願做快艇離開,開快艇的人和快艇上的遊客一定對他有印象,但是卻沒有一個目擊者站出來。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開快艇的人把他藏了起來。所以我們至今都沒有找到涉案嫌疑車輛!」
周頌沒想到韓飛鷺的頭腦運轉如此靈敏,不由得對警察這一職業高看了一眼。
韓飛鷺轉眼又面露苦惱:「也不對,如果開快艇的人把洪逸柏藏在快艇上,就必須把快艇靠岸,為自己製造作案時間,這樣才有可能成功。這項遊樂項目是不會靠岸浪費時間的,到達終點頂多在水面上停一會兒就會返回。而且如果快艇私自靠岸,開船的人跑下去逮一個孩子,船上其他人不可能沒察覺。」
周頌聽完他的分析,笑道:「你把該說的都說完了,讓我說什麼好。」
韓飛鷺目光尖銳,一眼看出他笑得很有乾坤,「你想說什麼都可以,我很願意聽聽你的見解。」
周頌道:「我沒什麼見解,只有幾張照片能證明洪逸柏出事當晚的確是坐快艇離開。」說著,他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遞給了韓飛鷺。
韓飛鷺接過去,手機停在周頌的朋友圈頁面里,屏幕正中是一個叫備註為『蘭嵐』的微|信號在三天前晚上11點21分發布的動態,寫的是:深夜逛雙龍橋,嗚呼,飛一樣的感覺。下面附有幾張照片。點開,其中有一張照片是幾個年輕男女站在正在飛馳的快艇上
的合照,還有一張是他們在一架玻璃管道里的合照,管道內部纏滿五彩的燈,其實那不是管道,而是一座橋,那座橋近在眼前,就在百米外,橫跨河道,銜接左右河岸。市民們給了它個諢名,叫『彩虹橋』。
照片沒有用處,只是幾個男女的合照,充其量說明他們在案發當晚坐過快艇,是潛在的目擊證人。但是每張照片右下角都有拍攝這些照片的手機的型號和拍攝時間,是某品牌手機默認自帶的功能。韓飛鷺把合照放大,右下角的時間是5月5日21點5分,通過照片裡一座石雕可分辨,這張照片拍攝於快艇剛從公園內腹出發時。他又看那張在彩虹橋里的合照,拍攝時間是5月5日21點20分。
韓飛鷺:「時間不對。」
周頌:「是的,時間不對,我昨天親自坐了一趟快艇,從這裡到中心公園河道總長12公里,做快艇往返需要15分鐘左右,每趟的時速都是固定的,不會太快也不會太慢。但是那兩張照片相隔15分鐘,本應該回到起始點了,他們卻還在橋上拍照。說明他們因為某種原因在這裡滯留了至少10分鐘。」
韓飛鷺把手機翻轉,對著周頌的臉,肅然道:「這個人是誰?我要她的聯繫方式。」
周頌把手機拿回去,調出一個號碼,又把手機遞給韓飛鷺:「她是我的高中同學,叫蘭嵐。你最好用自己的手機給她打電話。」
韓飛鷺依言用自己的手機撥出這通電話,面朝水面等了一會兒,電話很快接通,一個女人問:「誰啊?」
韓飛鷺:「蘭嵐女士?」
蘭嵐:「啊?我是啊,你誰?」
韓飛鷺:「我是支隊的刑警,我姓韓。你5月5號晚上是不是坐快艇去過雙龍橋?」
蘭嵐懵了一會兒,才道:「是啊,我和朋友一起去的。」
韓飛鷺:「你聽好,你和你和朋友和一起失蹤案有關,你必須配合我們警方的調查,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蘭嵐:「好好好,我配合。」
韓飛鷺:「我看到你在5號晚上發的朋友圈,你們9點5分出發,本應在15分鐘之內返回到上快艇的地方,但是你們9點20分還在大壩附近的彩虹橋上拍照。說明你們離開快艇上岸,並且停留了至少10分鐘,這是為什麼?」
蘭嵐:「因為船板漏水啊,快艇師傅讓我們下去隨便走走,他把船板修好再走。所以我們就四處逛了逛。」
韓飛鷺眼褶一顫,目露寒光:「你們下船逛了多久?」
蘭嵐:「也就,就十幾分鐘吧。」
韓飛鷺:「知不知道開艇的師傅叫什麼名字?」
蘭嵐:「這我不知道啊。」
雖然沒有問出開艇師傅的姓名,但是掌握眼下的信息已經足夠。韓飛鷺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周頌,道:「謝謝你周先生,你幫了我大忙。」
周頌把手機揣兜里,手搭涼棚擋在額前遮住陽光,道:「可以回到車裡吹著空調向我道謝嗎?太陽要把人曬死了。」
他說完就往回走。韓飛鷺盯著他的背影,突然快走幾步,猛地擒住他的手腕往回拽,一股強大的力量迫使周頌扭回身,下一秒韓飛鷺把他的手反折到他背後,橫起右臂抵在他胸前,三兩步把他推到一顆樹幹上,注視著他的眼睛,問:「你到底是誰?」
周頌多多少少會點拳腳,但在韓飛鷺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他略顯無奈地笑道:「韓警官,你才剛謝過我,現在又對我動粗。你可真是心口不一。」
韓飛鷺:「你為什麼這麼關注這三件案子?別告訴我你只是碰巧看到了虞嬌和金濤見面,又碰巧看到了蘭嵐發的朋友圈。這些東西別人一樣能看到,但是他們不會像你一樣放在心上,還追本溯源調查案子。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周頌:「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只是想幫你。」
韓飛鷺自然不信:「這就奇怪了,你我素不相識,你為什麼想幫我?」
韓飛鷺的目光極具穿透性,周頌能清楚看到韓飛鷺眼睛裡迸射而出的根根如刺的寒芒。他和韓飛鷺對視良久,像是氣餒般低低嘆了聲氣,道:「我是周頌。」
周頌?
韓飛鷺覺得這名字很熟悉,稍一回想,霎時愣住。
周頌的嘴角緩慢溢出一絲笑意,那笑容雖淺,但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真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恩人。」
韓飛鷺終於想起來了,他之所以會覺得周頌似曾相識,不是因為周頌長得有多像他在國外教堂壁畫上見過的不知名野神,而是因為他和周頌十幾年前就曾見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