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真相

  回到一樓大堂,兩人在找了個位置面對面坐下,張麗薇給他們端來兩杯蘇打水一隻果盤,然後坐在不遠處待命。

  時下不是吃杏的季節,但是果盤裡擺著一串青玉般的杏子,韓飛鷺拿起一個放進嘴裡,酸得牙床都要倒了。他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抽了張紙巾擦手:「你問也問完了,有什麼高深見解儘快說出來。」

  果盤裡有一些和櫻桃一般大小的聖女果,周頌拿起來一顆扔進盛著蘇打水的杯子裡,看著那顆聖女果迅速沉底,表面升起許多密密麻麻的氣泡:「潘少傑讓張麗薇帶上鑰匙去他房間裡,只是為了在陽台喝酒,增添情趣嗎?」

  韓飛鷺:「在陽台喝酒,正常。想搞點情趣,正常。但是這兩件事同時發生在潘少傑身上,不正常。」

  周頌一顆顆往杯子裡扔聖女果,似乎從中找到了某種樂趣,微微笑道:「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5月20號中午,也就是潘少傑出事的前一天。潘少傑和張麗薇在8012號房間幽會,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為的是張麗薇的門卡和鑰匙。三點半到四點之間,張麗薇睡著了,就算潘少傑偷偷拿走她的門卡和鑰匙做了些什麼,然後又放回去,她也很難發現。」

  韓飛鷺看著他面前的蘇打水杯子,杯子裡已經沉了四五顆聖女果,但是周頌還是不停地往裡扔。「潘少傑做了什麼?」

  周頌默不作聲地想了片刻,反問他:「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14號晚上在天上人間夜總會,我聽到潘少傑和一個男人在衛生間說話嗎?」

  韓飛鷺:「記得。那人不是馮達年?」

  周頌搖頭:「不像。雖然我對那個人的聲音已經印象不深了,但是如果再聽到他的聲音,我一定能認出。我確定那個人不是馮達年。」

  韓飛鷺似有所解:「既然不是馮達年,那就是第四個人?」

  周頌抬眸看著他:「前三個人是誰?」

  韓飛鷺:「潘少傑、廖雲濤、馮達年。這三個臥龍鳳雛策劃了『獻祭少女』事件。既然你覺得那個在衛生間裡向潘少傑出謀劃策的人不是馮達年,那就只能是除他們三個之外的第四個人。」說著,他又抓起幾個酸倒牙的杏子,一顆顆塞進嘴裡,「至今還沒有浮出水面的第四個人。」

  周頌:「潘少傑出事當天,也存在第四個涉案人員?」

  韓飛鷺看他一眼,道:「別繞彎子,直接說。」

  周頌笑了笑,道:「你我已知案發當天的流程是李文杰潛入潘少傑的房間、潘少傑死亡、李文杰攜李燃逃走。按這條行動線來推論,殺死潘少傑的人只能是李文杰,可是前一天潘少傑把張麗薇叫到房間的目的有可能是為了拿到張麗薇的門卡和鑰匙。假設潘少傑的目的的確是鑰匙和門卡,那麼第四個人存在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韓飛鷺恍然大悟:「20號中午,中午2點到4點半之間,8樓樓道的監控關了。」

  周頌:「對,8樓樓道監控關了。如果潘少傑在此期間離開房間,用門卡打開8011號房門,進入房間後又用鑰匙打開落地窗。這樣一來,8012號房間就不是密室,而是可以左右串門兒的大套間。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沿著陽台從8011號房去到8012號房,也可以從8012號房去到8011號房。」

  韓飛鷺:「潘少傑有什麼理由偷偷把8011號房的窗戶打開?他想幹什麼?」

  周頌捏著一顆聖女果懸在高高杯口上方,鬆開手,聖女果掉進杯子裡,漸出一圈水花:「殺人。」

  韓飛鷺吃了很多酸澀的青杏,舌頭都快麻了,他喝了口蘇打水,碳酸又刺激舌頭,像是鋼針在扎。他皺了皺眉,問:「他想殺誰?」

  周頌:「可能是李文杰,也可能不是。」

  韓飛鷺:「說說他的殺人手法。」

  周頌:「趁張麗薇睡著,拿著她的門卡打開8011號房,溜進去打開落地窗,然後給那個神秘的第四個人傳遞消息,讓那人沿樓梯上樓,把他藏進自己的房間。第二天,在李文杰入住之前,那個神秘人從陽台潛入8011號房,把李文杰殺死,然後假扮成李文杰離開酒店。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韓飛鷺:「天衣無縫?李文杰死在房間裡,屍體被發現只是時間問題,到時酒店人員報警,我們一查監控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周頌嘴角一挑,眼睛裡興味盎然:「如果兇手不留下屍體呢?」

  韓飛鷺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掌心兒濕涼:「把屍體分解帶走?」

  周頌撐著下顎,眼睛往上看,像是沉浸於遐想之中:「如果我是兇手,我會攜帶一塊防水布,一把手鋸,一隻行李箱。把李文杰的屍體分解成屍塊裝進行李箱帶走。這樣一來警方很有可能會被混淆視線,根本猜不出李文杰早在酒店裡就被分屍了,假扮成他離開酒店的人就是兇手。只要我做的足夠謹慎,我能讓警方永遠找不到李文杰的屍體。」

  韓飛鷺很不喜歡他代入自己去打比方,更不喜歡他說起殺人分屍就像討論天氣一樣輕鬆閒適。他又在周頌眼睛裡看到了那片淡淡陰影,那是對世間所有惡行全都海涵笑納的冷漠和殘酷。

  韓飛鷺:「......但是李文杰沒死,死的是潘少傑,你怎麼解釋?」

  周頌道:「潘少傑的計劃發生了變故。」

  韓飛鷺:「什麼變故?」

  周頌:「那第四個人就是變故。他藏在暗處,沒人知道他來到了酒店,他想殺誰就殺誰。你只從監控里看到李文杰從潘少傑房間出來,就懷疑李文杰是兇手,這沒錯。但是還有一種可能。杏子甜嗎?給我一個。」

  韓飛鷺一直在吃那些青杏,吃得津津有味,周頌好奇不應季的杏是什麼味道,忍不住向他伸手討要。

  韓飛鷺挑了個大的放在他手心兒,他剛放進嘴裡,臉立刻就皺了起來:「這麼酸你是怎麼咽下去的?你沒有味覺嗎?」

  韓飛鷺笑了笑,抽出幾張紙巾遞給他:「我又沒說是甜的,吐了吧。」

  吐出來太不雅,周頌強咽下去,端起泡滿聖女果的杯子連喝好口水。

  韓飛鷺又抓了一把酸澀的青杏:「你剛才說還有另一種可能,哪一種?」

  周頌慢悠悠把杯子放下,才道:「李文杰從潘少傑的房間離開時,有沒有可能潘少傑還活著?兇手本該從陽台潛入李文杰的房間殺死李文杰,但是他卻留在了潘少傑的房間,等李文杰走後,他殺死了潘少傑,嫁禍給了李文杰。」

  韓飛鷺:「那他怎麼離開現場?」

  周頌:「殺死潘少傑,他從陽台進入8011房,也就是李文杰的房間。那時候李文杰已經退房了,他只需要等到保潔去打掃衛生,就可以從正門離開。離開房間後走樓梯下樓,樓梯間沒有監控,他只需要避開停車場的監控就能溜之大吉。」

  韓飛鷺:「從房間正門離開?那天的監控可全天開著,他就不擔心被監控拍到?」

  周頌道:「我剛才看到8樓樓道只有一個攝像頭,8011號房在攝像頭後方,因為角度限制,攝像頭只能拍到進出8011號房的人的上半身。他只需要蹲下或者趴下,就能避開樓道監控。」

  聽到這裡,韓飛鷺無話可說,端起杯子,道:「來。」

  周頌不明所以:「來什麼?」

  韓飛鷺有點無語:「敬你一杯。」

  周頌也把杯子端起來和他碰了一下,看著他抽起杯底把剩下半杯蘇打水全喝光了,抿起唇角道:「以上全是我的猜測,我不為準確性負責。」

  韓飛鷺擱下杯子,向他招招手:「行了,咱們回去。」

  張麗薇把他們送到大門外,韓飛鷺臨走時又盯上了她的右手,問:「你指甲怎麼了?」

  張麗薇看看自己的手:「什麼?」

  韓飛鷺眼尖心細,剛才來時看到她全手都做了美甲,這麼一會兒功夫,右手食指和拇指的美甲卻不見了。「你不是做了指甲嗎?右手怎麼禿了?」

  張麗薇道:「哦,我做的不是美甲,是貼的穿戴甲,很容易卸掉。我覺得幹活兒不方便,就卸了幾個。」

  韓飛鷺陪以前的女友去做過指甲,但是穿戴甲還是第一次聽說:「穿戴甲和美甲不一樣?」

  張麗薇:「不是的,做美甲比較麻煩,沒有一兩個小時做不下來。穿戴甲只需要一兩分鐘就可以貼好。」

  她把卸下來的穿戴甲裝在口袋裡,拿出來給韓飛鷺看。韓飛鷺向她要了一個,回去的路上一直想著那隻甲片,臉上若有所思。

  周頌不知道他被一隻穿戴甲蠱住了,躺在副駕駛座椅里滑著手機問:「怎麼找那個神秘人?」

  韓飛鷺道:「找馮達年,既然他們是一夥的,這孫子一定知道第四個人是誰。」

  周頌暗暗瞥他一眼,他說話的語氣低沉又凌厲,像是要去弄死個把人。他認識韓飛鷺這許久,還是頭一次聽到韓飛鷺把怒氣表露在言語之間,可見韓飛鷺對馮達年的隱瞞有多氣憤。

  回到市區已經傍晚了,太陽墜到高樓的腰線,陽光深橘又淺紅,斜照下來刺得人眼睛睜不開。韓飛鷺把車靠在路邊停下,周頌下了車。為了遮擋夕陽刺眼的光線,韓飛鷺又把墨鏡戴上了,胳膊搭在車窗上向周頌齜牙一笑:「還用我跟你說點客套話嗎?」

  周頌瞥他一眼,道:「省省吧。」說完擺了下手,沿著人行道走了。

  韓飛鷺升起車窗,把車開進如瀑的車流中打算回單位。車子走走停停間,手機響了,他戴上藍牙耳機接通了電話:「餵?」

  穆雪橙道:「老大,我終於找到保潔阿姨的照片了。」

  韓飛鷺:「她和行李箱合照的那張?」

  穆雪橙:「嗯呢,我想禿了頭也想不到你為什麼非要找一隻行李箱啊。」

  韓飛鷺:「廢話少說幾句,把照片發給我。」

  他掛了電話,等了不到幾秒鐘,微|信收到一張照片。前方恰好到了路口,他把車停下,拿起手機細看。照片上是保潔阿姨拉著行李箱站在旅行社門前準備出發時的一張照片,行李箱的全貌拍的很清晰,是一隻暗紅色的箱子,拉杆是銀色的,毫無特別之處,屬於隨處可見的地攤貨,但是他發現行李箱側面的提手上縫著一圈紅底兒百花的布。

  看到那圈紅布,韓飛鷺精神一振,立刻放大圖片,仔仔細細看提手處的細節,眼睛裡亮幽幽的燒起一團火。他迅速撥出穆雪橙的電話,問:「李燃在哪兒?」

  穆雪橙:「今天中午放了,咱們對她的刑拘已經到了時間。」

  韓飛鷺:「趕快找到她!」

  車流動了,韓飛鷺扔下手機,加速穿過路口,向李燃家方向駛去。

  幾天前他和顧海第一次去找李燃,在李燃的臥室衣櫃裡見過一隻紅色行李箱,因為那隻行李箱左側的提手上縫著紅色布條,所以他多看了兩眼,留有印象。剛才看到保潔丟失的行李箱,竟然和那隻被李燃藏在衣櫃裡的行李箱一模一樣!

  他把車停在單元樓底下,跑上二樓,201室房門緊閉,他正敲門時,沿著樓梯上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大媽。韓飛鷺一眼認出了她,上次他和顧海來找李燃,李燃在樓下和她聊天,還逗弄她懷裡的小嬰兒,貌似和李燃很熟悉。

  大媽看見韓飛鷺,警惕地問道:「你找誰?」

  韓飛鷺出示自己的證件,指著201室,問:「我找住在這兒的一個女人,她叫李燃,您認識嗎?」

  大媽道:「小李呀,我當然認識,我就住在她對面。」她走到202房門前,在兜里尋摸鑰匙。

  韓飛鷺又問:「她今天回來過嗎?」

  大媽道:「沒有,她都好幾天沒著家了。你給她打個電話吧。」說完,她打開房門進屋了。

  韓飛鷺觀察門上的鎖,這是個老式的掛鎖,他抓住鎖頭猛地用力往下拽,拽了兩下,鎖開了。他推門走進去,徑直進入李燃的臥室,推開衣櫃門,本站著一隻紅色皮箱的地方空空蕩蕩。他把衣櫃和床下都找了一遍,均沒有發現。突然,他瞥見臥室的窗戶後面是小區內部的垃圾房,小區沒有分設垃圾箱,居民們都得把垃圾提到垃圾房,再由垃圾車統一拉出小區。垃圾房左側扔著一些裝修用的木材廢料,廢料堆下就是那隻紅色行李箱!

  韓飛鷺跑出去撿起行李箱,行李箱很輕,提起來底部還往下滲水。他把箱子拿回李燃家裡,放在客廳地板上,打開箱子,發現箱子裡面裝著一團焦黑的物體,像是衣物被焚燒後結焦凝固的物質,他用力把這團固體撕開,在緊皺的內部發現一塊手心兒大小的布料,布料上的圖案他很眼熟,是他一直在尋找的李珂丟失的校服的圖案。

  看到這塊布料,韓飛鷺眼前晃了一晃,他沒想到馮達年口中被扔掉、李燃口中被蔡敏敏穿在身上的校服竟會出現在這隻行李箱裡。這件校服的確在李珂離開夜總會四樓房間時被李珂脫了下來,但沒有被蔡敏敏穿上,也沒有被馮達年扔掉,而是穿在了另一個人身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李燃家裡。那麼校服究竟穿在誰身上,人此時在哪裡?

  答案還在這隻箱子裡,韓飛鷺從箱子裡發現一根頭髮,這是一根黑色的長髮,抻直了有二十公分左右,顯然是女人的頭髮。這根頭髮的主人大概就是那天晚上代替李珂穿上校服的人。

  他從茶几上抽出一張紙巾,仔細把頭髮包裹好裝進口袋裡,又把手機拿出來撥出顧海的電話。等待電話接通途中,他慢慢走到陽台,突然被陽台上的冰櫃吸引住目光。他上次來也見過這台冰櫃,當時冰櫃裡像是開了鍋一樣響,現在倒沒了一丁點噪音,倒不是李燃花錢修好了它,而是拔掉了電源,冰櫃已經不工作了。

  顧海:「韓隊,我去學校找李珂——」

  沒聽顧海講完,韓飛鷺掛斷電話,雙手放在冰櫃門上,似乎還能感受到那一天冰櫃的震顫。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掀起冰櫃門,裡面空空蕩蕩,只有半隻不知何年何月的冰凍鴨子,因為冰櫃斷了電,鴨肉表面解了凍,黃褐色的皮下面滲出鮮紅的血絲......

  他沒想過冰櫃裡會藏著什麼,但是他篤定一定藏著什麼。

  合上冰櫃門,韓飛鷺往窗外看,又看到了那片搭著晾衣繩的草地,他一次見到李燃,李燃披著潮濕頭髮,穿著裙子,在逗弄鄰居家的小嬰兒......

  他往外走,站在對面202室門前,用力敲門。

  方才的大媽打開門:「小伙子,你還有什麼事?」

  韓飛鷺:「這幾天李燃到你家裡去過嗎?」

  大媽:「小李呀?她常來,我自己一個人住,還要帶孩子,她經常過來給我幫忙。」

  韓飛鷺:「她最後一次來是什麼時候?」

  大媽:「四五天前吧,我出門兒買菜,請她幫我看會兒孩子。」

  四五天前,他和顧海第一次來找李燃也是四五天前。

  韓飛鷺:「我可以進去嗎?」

  大媽把他讓進屋,他走到客廳,環顧四周,果然在陽台發現一台冰櫃。他慢慢走向那台冰櫃,問:「您自己一個人住?」

  大媽:「是啊,我老伴兒走得早,閨女生下孩子就出國了。噯?你幹嘛?」

  她韓飛鷺想打開冰櫃,忙過去阻攔。

  韓飛鷺肅然道:「李燃現在是一件命案的嫌疑人,我懷疑她在您不知情的情況下往您家裡藏了什麼東西,就藏在這台冰櫃裡。請您配合我查案。」

  大媽一愣,再不攔他。

  韓飛鷺把櫃門掀開,發現裡面放著一些凍肉和凍餃子之類的,這些肉都被分裝成小袋方便拿取。他讓大媽迴避,然後把那些肉一袋袋拿出來,每拿出一袋都仔細辨認是什麼肉類。

  很快,冰櫃到了底,並沒有發現其他可疑物品。韓飛鷺還沒來得及懷疑自己判斷出錯,就看到冰櫃底部間留有縫隙,伸手去摸,才發現原來冰箱底部掂著一層白色金屬擋板,若是老人家見了,一定會把這層金屬板當成是冰櫃底部,其實還沒到底。

  他把金屬板抽出來,露出真正的櫃底時,冷氣撲倒他身上,讓他為之心顫。

  櫃底鋪著十公分左右的碎冰,冰塊之間橫豎有致擠擠攘攘的擺放著一隻只黑色塑膠袋。他撥開冰塊,用手撕開一隻塑膠袋,袋子裡露出一張蒼白、僵硬、結滿冷霜的臉——他認得這張臉,她是蔡敏敏的女兒蔡雯。據說蔡雯早已回到老家,此時卻屍首分離躺在陌生人家的冰櫃裡,已經死亡多時。

  韓飛鷺此時才明白,原來李燃在說謊,馮達年在說謊,他們一直都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