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悼念

  街口站了幾輛早餐車,香氣飄出二里地,早起的學生和上班族將幾個早餐車圍了好幾圈,隊伍排出兩三米那麼長。

  一輛黑色越野停在路邊,韓飛鷺從車裡下來,耳朵上別著藍牙耳機,在三輛早餐車中挑了人最少的一輛排隊,「車牌號多少?」

  藍牙耳機里傳出穆雪橙的聲音:「是套牌車,車牌是外地的,車牌號是9023X。」

  韓飛鷺:「查到車牌登記信息沒有?」

  穆雪橙:「查到了,這是失竊車牌,車牌主人早就出國不在國內了。韓隊,我覺得我們可以放棄追查車牌來源,非法交易車牌的現象很嚴重,再查下去任務即重又不出活。我們還是排查這輛套牌車的行跡吧。」

  針對出入公園車輛的排查有了結果,穆雪橙篩選出一輛車牌號為外地的套牌車。這輛車從於10點21分駛入公園,11點13分駛出。沿著東園路去東城老城區,在城區盤桓一圈,最終消失在一條監控缺失的道路。

  韓飛鷺排隊的餐車賣的是煎餅和粥類,輪到他,他要了兩個煎餅和兩碗黑米粥,才道:「還是從蘭嵐的親戚朋友著手,陌生人不會無緣無故幫她。查到馮達年的下落了嗎?」

  穆雪橙嘆氣:「這個人在你去找過他之後就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在哪裡。聽說他挺孝順的,不會丟下老娘自己逃跑,所以他現在應該還在聿城。海哥打算去找找他老娘,看能不能查到蛛絲馬跡吧。」

  賣煎餅的老闆問他要不要加辣椒,他說一個加辣一個不加辣。穆雪橙聽見他在買東西,便道:「老大,你在幫我們買早餐呀?我要加辣哦,栓Q栓Q 。」

  韓飛鷺:「你要是能在我規定的時間內找到那輛帶走蘭嵐的套牌車,我就給你買,但是你沒有完成任務,所以你需要自己買。讓大海趕快去找馮達年的老娘,這陰人不會在聿城坐以待斃,他遲早要跑,在他跑路之前逮住他。」

  穆雪橙:「哦哦,那你幫我帶份早餐吧,我給你發紅包——」

  沒等她說完,韓飛鷺掛斷電話,掃碼付了錢,提著兩份煎餅和兩碗黑米粥回到車上,開車駛入公路,又撥出一個號碼:「你起床了沒有?趕緊起趕緊起,我馬上到了。」

  十幾分鐘後,他把車停在樓下,乘電梯上樓,到了門口按門鈴,按了好幾下都沒人應門,他只好又撥出電話:「少爺,我都到門口了,勞您大駕開個門行嗎?」

  周頌還沒睡醒:「密碼5370,你自己開。」

  他輸入密碼推開門,自己找了雙拖鞋換上,提著早餐往裡走,發現臥室門緊閉。他哐哐拍了兩下門,然後去了餐廳。

  臥室門開了,周頌穿一身睡衣,頭髮凌亂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揉著頭髮朝韓飛鷺看了看,沒有理會他,慢慢悠悠地穿過客廳去了衛生間。

  韓飛鷺拿出兩隻碗把粥倒進裡面,和煎餅一起擺上餐桌,然後又從冰箱裡翻出一盒五香花生和一盒醃蘿蔔。各倒出兩碟子當做配粥的小鹹菜。

  他在餐廳里忙活,周頌在衛生間洗漱,倆人都沒察覺房門又開了。韓飛鷺不經意一扭頭,才發現門口站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倆人干瞪了一會兒眼,男人才走進來,關上門,問:「你是?」

  韓飛鷺一向厚臉皮,此時卻有點尷尬:「我是那個,咳,周頌的朋友。咱們前兩天在警局見過。」

  粱桭很快想起來了,走過去和他握手:「你好你好,韓隊長是嗎?」

  韓飛鷺:「不用客氣,你姓梁?」

  粱桭笑道:「對,我叫粱桭。您這次來有什麼事?還是為了上次那件案子嗎?」

  韓飛鷺:「不不,我是來——」他看了看桌上的擺好的早餐,雙手尷尬地虛晃了一圈,然後乾巴巴地笑了笑,沒聲了。

  幸好這時候周頌從衛生間出來了,戴著一隻洗臉用的發箍箍著頭髮,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阿桭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粱桭微笑道:「我剛到。」

  周頌走到餐廳,為這兩個人互相引見:「他是韓飛鷺,你上次在警局見過。這位是我大哥的秘書,姓梁。」

  兩人在周頌的見證下再次握手,仿佛剛才的寒暄沒有發生過。

  粱桭:「韓警官。」

  韓飛鷺:「梁秘書。」

  周頌沒等他們互相介紹完就率先在餐廳落座:「阿桭哥,你吃早飯了嗎?」

  粱桭實話實說:「還沒有。有我一份嗎?」

  周頌:「一起吃吧,他買的多。」

  韓飛鷺坐在周頌身邊,粱桭坐在他們對面。周頌把自己碗裡的粥撥了一半給粱桭,又端起韓飛鷺那碗往自己碗裡倒了大半碗。韓飛鷺沒說什麼,暗暗瞥了周頌一眼,想看他怎麼分配那兩隻煎餅。周頌直接把自己那份給了粱桭,倒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而是因為他不喜歡煎餅里的生菜。他分完煎餅,發現自己能吃的只有一碗粥,大概率吃不飽,於是用胳膊碰了碰韓飛鷺,道:「你喝不喝粥?不喝給我吧,冰箱裡還有牛奶。」

  韓飛鷺:......

  他把自己的半碗粥也給了周頌,於是只有韓飛鷺受傷的世界誕生了。

  周頌很心安理得地瓜分了韓飛鷺的早飯,一邊喝粥一邊問粱桭大清早過來有什麼事。

  粱桭道:「你連著兩天請假,問你原因你又不說,大哥不放心你,讓我來看看。」

  周頌拿筷子指了下韓飛鷺:「我這兩天配合他查案,所以請了事假。待會兒我給大哥打電話,向他解釋。」

  聽他這話,竟然願意主動聯繫周靈均,粱桭深感意外也深感欣慰,於是把盛著五香花生的小碟子往周頌面前推了推。

  周頌問起周靈均的病情,粱桭道:「情況不太理想,醫生建議他再住院觀察一周。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另一個原因。」

  周頌停下筷子,抬起頭認真地聽他講。

  粱桭道:「大哥住院期間,他的工作安排想讓你接手。」

  周頌訝然:「我?」

  粱桭笑道:「別緊張,只是讓你見見客戶和合作方,學習怎麼和他們打交道。」

  周頌想都不想就拒絕:「我沒有經驗,一定做不好。你們再找其他人吧。」

  粱桭語重心長道:「你現在應該懂得他的用心。他想培養的人是你,不是其他人。小頌,別讓大哥太失望行嗎?」

  周頌還是猶豫,但沒有方才那麼牴觸,因為粱桭說的對,他現在明白了周靈均用心良苦,周靈均不止是在培養自己的接班人,更是為了給他謀劃一條後路。

  韓飛鷺做非禮勿聽狀,一邊看手機一邊吃煎餅,但一直默默聽著周頌和粱桭的對話。他瞥見周頌猶猶豫豫心存顧慮的模樣,忍不住插嘴:「你自己家的生意,你不做難道給外人做?能不能做成,先試試再說。」

  粱桭聞言看了他一眼,笑道:「對,韓警官說的在理。小頌,有我在旁幫你,出謀劃策由我來,你目前只負責見習,可以嗎?」

  周頌被他們一來二去拱了幾句,終於點頭答應。

  粱桭很高興,三兩口喝完碗裡的粥就準備走人:「今天給你放假,明天準時去公司上班。到公司就去樓上找我,我先帶你熟悉項目資料。」

  他說完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吃個早飯的功夫耽誤了他不少事兒。

  粱桭一走,韓飛鷺就問:「他是你們家的秘書?」

  周頌:「我大哥的秘書。」

  韓飛鷺:「更像你親哥。」

  周頌剛接下了重任,還沒開始幹活兒就已經累了,癱在椅子裡嘆聲氣:「他從小看著我長大,和我親哥差不多。」

  韓飛鷺:「他看起來很年輕,也就比你大四五歲吧?」

  周頌掰著指頭算粱桭的年紀:「他今年應該二十九了,比我大四歲。」

  韓飛鷺:「我年紀比他還大兩歲歲,你怎麼不管我叫哥?」

  周頌斜眼瞅他:「你是認真的?」

  韓飛鷺大言不慚道:「難道我擔待不起你一聲哥?」

  周頌很挑剔地打量他片刻,道:「倒是擔待得起,但是我不會叫你哥。」

  韓飛鷺:「為什麼?」

  周頌:「太肉麻了。」說完,他起身離座,回房間換衣服。

  周頌很麻煩,把自己收拾到無懈可擊才肯出門。韓飛鷺著急出發,在客廳喊:「你已經很帥了,你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比地球十六億人加起來都美!再打扮就把全城的蝴蝶引過來了!」

  周頌耐不住他鬼吼鬼叫,扎著頭髮從臥室走出來:「喊這麼大聲,想讓整棟樓的狗跟你一起叫嗎?」

  韓飛鷺扯住他就往外走:「快點吧,你不知道我有多忙。」

  周頌坐上他的車,兩人驅車前往城南方向。周頌從車裡翻出一枚小小的U盤:「這就是你昨晚跟我說的視頻?」

  韓飛鷺:「對,皇天不負苦心人,還真被我找到了。」

  周頌:「你怎麼會想到查那天的天氣?這個想法很天才。」

  韓飛鷺:「不是我,是顧海,他三舅在12年出了車禍,那天颳了一場十年罕見的大風,他三舅車翻了,被軋斷一條腿。所以他家裡人都印象深刻,昨晚上我和顧海研究案卷,他突然想起這件事,就去找當年的報導,在新聞網上找到了這段視頻。」

  周頌把U盤裝進口袋裡:「你撞了大運,但是不能作為直接證據,」

  韓飛鷺:「我知道,所以叫上你,咱倆加起來或許弄得過他。」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間酒店,這間酒店規模不小,主要用作舉辦婚宴的場地。韓飛鷺把車停在酒店對面路邊的停車場,和周頌穿過馬路走向酒店大門,道:「就是這裡,喜緣大酒店。」

  周頌觀賞裝修的富麗堂皇的門臉:「從修鞋匠到酒店老闆,蘭兆林算是事業有成了。」

  韓飛鷺:「是飛黃騰達,他在市內一共有三間酒店,還正在郊外建度假村。」

  周頌讚道:「了不起。」

  幾個員工正在門前擺放花籃,花籃上掛滿紅綢帶,上面印著恭賀某某先生和某某女士喜結良緣。一個年近四十,身材胖大,一副領導派頭的女人指揮兩個員工鋪紅地毯。

  韓飛鷺不小心踩了上去,女人高聲嚷道:「幹嘛呢!快閃開!」

  韓飛鷺:「不好意思,沒注意。」

  他走到女人面前,還沒開口,女人不耐煩道:「音響在後台,12點之前必須修好。」

  她把他們當成了來修音響的,韓飛鷺不急也不惱,正要拿出警官證。女人粗魯地推搡他:「快走快走,別在這礙事兒。」

  韓飛鷺臉色冷了,一把揮開她的手,道:「你力氣再大點就是襲警了。」

  女人愣住。韓飛鷺把警官證舉到她臉跟前:「看清楚,我是警察,來找你們老闆,麻煩你帶路。」

  酒店大堂空空蕩蕩,只有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張圓桌前算帳,計算器不停的播報數字,他拿著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算著算著,聽到腳步聲逼近,他抬頭一看,見大堂經理領著兩個陌生男人走來了。

  女人道:「老闆,他們是警察。」

  韓飛鷺問:「你是蘭兆林?」

  蘭兆林把擱在桌子上的眼鏡戴好,站起身來斯斯文文彬彬有禮道:「我是。二位是?」

  韓飛鷺:「我是警察,有事找你。」

  蘭兆林:「好的,兩位請坐。小汪,快去倒水。」

  周頌隨韓飛鷺坐在他對面,暗暗打量他,他身材清瘦氣質儒雅,說話慢聲細語,即不像修鞋匠也不像商人,倒像是教書先生。

  韓飛鷺道:「你應該能猜到我為什麼來找你。」

  蘭兆林道:「我知道,我女兒給你們添了麻煩,我很愧疚。」

  韓飛鷺:「雖然我的同事已經問過你了,但是我需要再問一遍,蘭嵐失蹤至今聯繫過你嗎?」

  蘭兆林的眼神十分誠懇:「沒有,如果我知道她在哪裡,我一定會告訴你們。」

  周頌忍不住插了一句:「為什麼?你不想保護自己的女兒嗎?」

  蘭兆林道:「世界上沒有不想保護女兒的父親,但是我的女兒現在染上了命案,還背著嫌疑,她不可能永遠逃下去,她每潛逃一天,罪責就加重一些。我幫助她潛逃才是害她。而且我相信她本性善良,這裡面一定有誤會,我想讓警方幫忙解開她身上的誤會。」

  這番話說得很有水平,先不論蘭兆林真心或假意,至少是韓飛鷺想看到的嫌疑人家屬的態度。

  韓飛鷺微微笑道:「你說的很好,希望你說到做到。」

  蘭兆林:「這是一定。」

  韓飛鷺問起蘭嵐潛逃後可能會去的地方,可能投靠的人,蘭兆林一一回答了。周頌又很突然地插了一嘴:「蘭嵐交男朋友了嗎?」

  蘭兆林道:「我知道她兩年前交了一個男朋友,不過交往幾個月就分手了。她現在有沒有交男朋友,我不太清楚。」

  周頌:「她和你說過自己的感情生活嗎?」

  蘭兆林:「女孩子長大了,總會和父親疏遠,我又不是她媽,她有很多話都不會跟我說。」

  韓飛鷺逮住話茬,打蛇隨棍上:「你的妻子一直沒有消息嗎?」

  提起失蹤的妻子,蘭兆林顯得很哀傷:「沒有,已經十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韓飛鷺和周頌碰了下眼神,韓飛鷺又問:「宋彩雲是在12年9月11號失蹤的是嗎?」

  蘭兆林:「是,我找了一天沒找到,隔天就報警了。」

  韓飛鷺:「麻煩你把當年的情況重述一遍。」

  他突然問起宋彩雲失蹤一事,蘭兆林雖不理解,但充分配合:「9月11號,我和蘭嵐陪著彩雲去醫院做透析。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中午3點多了,彩雲身體不舒服我就讓她先回家休息,我騎自行車和蘭嵐去了店裡。」

  韓飛鷺:「你到店大概是什麼時間?」

  蘭兆林:「應該是六點左右。」

  韓飛鷺:「11號晚上六點左右,你和你女兒都在店裡是嗎?」

  蘭兆林:「是的。」

  韓飛鷺看似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你還記不記得那天的天氣如何?」

  蘭兆林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神色疑惑:「天氣?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韓飛鷺笑道:「你別多心,我恰好對十年前的那天也有印象,因為天氣太惡劣,我朋友家裡有人出了車禍。」說著,語氣稍重,「都是那場大風害的。」

  蘭兆林這才想起來:「對對對,我想起來了,那天颳大風,咱們聿城很多年都沒刮過那麼大的風了。我還囑咐彩雲打出租回家。」

  終於把蛇引到洞口,韓飛鷺笑問:「你這裡有筆記本電腦嗎?」

  蘭兆林讓大堂經理拿來一台筆記本電腦,韓飛鷺打開電腦,插進自己攜帶的U盤,從U盤裡調出一段視頻,道:「蘭先生,你看看這段視頻。」

  他把電腦轉到蘭兆林面前,蘭兆林推了推眼鏡,認真地看著屏幕。

  這是一段十年前的新聞錄像,一個拿著話筒的男記者站在街邊,背景是灰靄的天空,以及漫天的黃土飛沙。狂風的呼嘯聲此起彼伏,真如鬼哭狼嚎。男記者在狂風中連眼睛都睜不開,還在兢兢業業地播報新聞:「各位觀眾朋友們大家好,現在是9月11號晚上6點18分,我所在的位置是廣林路新街口,受惡劣的天氣影響,這裡剛才發生的一起連環追尾事故,已經造成三人受傷。目前傷員已經送到醫院。交警正在緊急做後續處理。這是一場罕見的六級大風,大家請看,路邊的招牌都被風吹掉了,自行車也是倒了一大片。在如此極端的惡劣天氣之下,建議大家不要出門,安全待在家裡。以上是本台記者為您發來的現場報導。」

  視頻播完了,韓飛鷺問:「看到了嗎?」

  蘭兆林面露疑惑:「看到什麼?這是當年的新聞報導嗎?」

  韓飛鷺:「看到你和你女兒了嗎?」

  蘭兆林皺起眉,一副全然不知他在說什麼的樣子:「警官,有話請直說。」

  自蘭兆林開始看視頻,周頌就一直默默盯著他,此時他很確定蘭兆林在做戲,他看到了韓飛鷺想讓他看到的東西,但他佯裝不知。所以他此時是在狡辯,但是他比他們料想中要沉著得多,也聰明得多。他知道錄像不是鐵證,更不會做出自亂陣腳的蠢事。

  韓飛鷺道:「第2分21秒,一個騎著自行車帶著一個女孩兒的男人從記者身後過去了,你沒看到?」

  蘭兆林斬釘截鐵道:「沒有。」

  韓飛鷺把視頻定格在2分21秒,記者身後不足十米的地方就是十字路口,一個男人騎著自行車,自行車上還坐著一個女孩兒,男人彎著腰吃力地蹬動車輪,自行車只在鏡頭中出現了短短三秒鐘。天色黯淡,塵土瀰漫,男人和女孩兒被風沙籠罩,沒有清晰的露出臉,但從身體和臉部輪廓可看出那個騎自行車的男人是蘭兆林,女孩兒自然就是十年前還是少女的蘭嵐。

  韓飛鷺移到他身邊坐下,指著視頻里的兩個人:「這是你,這是你女兒蘭嵐。你不是戴著眼鏡嗎?怎麼看不出來?」

  蘭兆林紋絲不亂,鎮定自若道:「警官在說笑嗎?」

  韓飛鷺:「我說笑?我看是你在說笑。這段視頻是現場報導,實時直播。9月11號晚上6點18分,你和蘭嵐沒有在你的修鞋店裡,而是在廣林路。蘭先生,你跟我們開了個大玩笑。」

  蘭兆林搖搖頭,道:「警官,希望你不要罔顧事實指鹿為馬。我和蘭嵐當時在店裡,沒有去過——」

  韓飛鷺不讓他把話說完,很強硬地打斷他:「知道廣林路向西五百米是什麼地方嗎?」

  蘭兆林神情僵硬,不答話。

  韓飛鷺冷笑道:「你一定知道,那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也是蘭嵐的班主任魏春紅被謀殺被埋屍的地方。」

  蘭兆林聞言,眼角抽搐了幾下,隨後深呼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才道:「警官,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回答你任何問題,你可以把我傳喚到警局問話,前提是我的律師也在場。」

  韓飛鷺笑道:「幹嘛這麼緊張?我是想幫你找到宋彩雲,所以向你核實當年的一些細節。」

  周頌默不作聲,一直在觀察蘭兆林,發現蘭兆林在聽到宋彩雲的名字時臉色更加不自然,呼吸也稍顯急促,突然用右手抓住左手,遮住了左手無名指的一枚戒指。

  周頌問:「那是你和宋彩雲的結婚戒指嗎?」

  蘭兆林渾身僵了僵,才道:「對,這是我們的結婚戒指。」

  周頌淡淡笑道:「這麼多年了,你一直戴著?」

  蘭兆林低下頭,緩緩摩挲著手上的戒指:「她是我的妻子,我很想念她。」

  周頌見狀,在心裡暗道:奇怪。

  韓飛鷺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承認視頻里的人是你和蘭嵐,因為你存有僥倖心理,你覺得那兩個人沒有露出正臉,所以你可以狡辯。但是我告訴你,我們正在用一切能用的偵查手段找當年的高清錄像,證實你和蘭嵐說謊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蘭兆林扯動唇角,露出輕蔑的笑容:「那你先找到高清錄像再說吧。」

  韓飛鷺許久沒有碰到對手了,蘭兆林聰明穩重到出乎他意料。蘭兆林的臨危不亂和從容淡定在殺人嫌疑的渲染下質變成叫做『冷酷』的氣質。是的,蘭兆林很冷酷,他的冷酷藏在溫暖的外表下,幾乎不露鋒芒,但是會在不經意間從眼睛裡跑出一絲寒光。

  沒有明確的證據,加上嫌疑人太狡猾,他們鎩羽而歸。離開酒店走到路邊,周頌突然回過頭,看到蘭兆林站在酒店大門口,似乎在目送他們這兩個敗軍之將。

  「你查過蘭兆林的發家史嗎?」周頌問。

  韓飛鷺把車停在路對面,此時他們站在路口等綠燈:「宋彩雲失蹤第二年,宋彩雲的寡母也因病去世,死後留給她一筆遺產,因為她失蹤了,所以留給了蘭嵐。蘭兆林把這筆錢用作啟動資金開了第一間飯館兒,後來越做越大。」

  等到了綠燈,兩人相繼穿過公路,周頌走到人行道上,再次停步回望,隔著行人和車流,看到蘭兆林還站在酒店大門前,右手握著左手,仰著頭,眺望東南方向,目光憂傷。

  周頌也向東南方向看去,視線被一棟灰色的寫字樓擋住,而在那棟寫字樓後面幾公里之外就是那座小廣場,曾經埋葬著魏春紅屍體的地方。

  突然間,周頌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剝離出一種東西,它變成了一隻鳥,高高飛上天空,把城市和人群盡收眼底。這隻鳥煽動著雙翅,飛越那棟灰色的寫字樓,在鋼鐵叢林之間穿梭,越過時間的距離,飛到一片天色陰霾狂風怒吼的天空,頂著風蹬動自行車的男人停了下來,他仰起頭望著那隻狂風中的飛鳥,向它投去緬懷又哀傷的目光。

  周頌終於明白為什麼剛才蘭兆林思念妻子時的模樣即真摯又古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既然蘭兆林會思念妻子,那麼蘭嵐會思念母親嗎?還有宋彩雲,如果她地下有知,她會釋懷,還是會怨恨?

  周頌長久靜默,韓飛鷺察覺出異樣,問道:「怎麼了?」

  周頌道:「蘭兆林在說謊。」

  韓飛鷺:「他說什麼了?」

  周頌抬起頭望進無垠的天空,道:「他不是在思念宋彩雲,而是在悼念。」

  蘭兆林知道宋彩雲已經死了,他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