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前面已到了地頭,顧嘆還在後面鍥而不捨地跟著,聽到遙遙傳來的呼喚,明真撇了撇嘴,按下遁光,落在曾生活多年的明家小島上。此地仙俗已全部遷往【東宗島】,如今空有山門田地、阡陌村屋,卻偏偏一個人影不見,遺漏帶走的貓狗等家畜無人看管,無所顧忌地亂跑撒歡,儼然成了這個被遺棄國度的主人。鍋碗瓢盆還有被褥衣物等生活物品散落在碼頭各處,被海風吹得四處飄飛,無不顯示著明家遷走時的匆忙。
聽到顧嘆降落的聲音後,她故意背對著,擺出一副不想搭理的架勢。
「我此計是掩耳盜鈴不假,但已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然不足以成事。東宗島主不過和我們暫時結盟,他做什麼是他的自由,我也不能控制。」顧嘆不停解釋著,「這是虛偽不錯,但世上何事不是虛偽的呢?我是外海人,屠島傳統在這兒已不知有多少年了,包括南林寺在內的那些正道人士何嘗有心糾正過,最多如妙清之輩,偶爾來發發居高臨下的善心罷了。五十步笑百步,他們難道就不虛偽麼?」
顧嘆的話有幾分狡辯的味道,明真不喜,「見死不救與合謀殺人,豈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別?算了,龍家也動過屠東宗島的念頭,只能說他家亦非辜之人,也不怪你什麼。再說我不是在意這個。」她皺眉說道。
天空忽然轉暗,萬里碧波上烏雲漸漸聚集,「那在意哪個?」顧嘆有些意外,沉默片刻才道:「可是因為我表明心跡的那番話?我結丹不久,境界未穩,有時會想到什麼說什麼,你也別太在意。也許我心機多了點,但那是真心話,也沒啥好對你隱瞞的。」
「有什麼說什麼?那跟你境界未穩有什麼關聯?」明真奇道。
「呃,跟我所做丹論有關,結丹成功之後,有時候會心裡藏不住話,即便知道不能說也會不經意地脫口而出。」顧嘆老老實實答道,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窘色。
「還有這毛病?」明真聽罷,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妙,妙,妙。」撫掌連說三個妙字,不再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架勢,轉身綻放出如花巧笑,「那我且問你,你大道丹論做的是什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覺得依我倆現在的關係,還沒親密到能討論這個話題的程度。」顧嘆順嘴答罷,一手把自己嘴捂住,「該死,咋又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他低聲哀嚎。
「你」
明真氣得杏眉倒豎,指著對方跺腳罵道:「那你追我這麼老遠於嘛」
啦,烏雲已積得老厚,第一道霹靂砸下,風雨齊至,而且越來越大。
「我……」
顧嘆剛想解釋,臉色突然變得烏青,人像木樁般往後筆直栽倒,明真連忙打出道靈力托住,扶起一看,已經牙關緊閉不省人事,額頭還隱隱現出道黑氣。
「這是?」倉促間不知是何變故,她先打出道臨時法陣護住兩人,然後駢指一點,定住顧嘆額頭黑氣,再從儲物袋裡取出急救丹藥,撬開牙關餵下。
啦,又一道閃電,雨點已如豆子般大小,「你可不要有事」明真大聲喊著,腦海里忽然閃過醒獅谷里潘家洛死時那一幕,心痛如絞。
忽然,十餘把飛劍如切豆腐般剖開了法陣防雨罩,雨幕中現出位緇衣長發,如幽靈般的女子身影,面色慘白無血,「這是結丹後境界不穩導致的外邪入體,你在這亂叫有什麼用。」聲音也是冷冰冰的,在這雷雨天分外瘮人。
不過明真卻大喜過望,「師父」她淚如雪崩,「您來得正好,快救救他罷」
「現在要叫師姐了,放手」
來人正是齊妝,話語聲里終於帶出了點活人氣息,喝令明真將顧嘆平放在地,「去」隨手一揮,數十把飛劍如蜂群般在顧嘆身上扎出一個個窟窿,控制手法妙到顛毫,全是不要緊的皮肉傷,伴著流出的鮮血,一團精純的灰色邪氣先是亂沖亂撞,眼見被飛劍逼得走投入路了,終於離體飛出,轉往明真心口處疾撲。
「好膽」
明真隨手將自家針囊打出,不過裡面已不是無數銀針,而是道散發著檀香味,略帶佛門氣息的靈力,靈力將那灰色邪氣一纏,數息之間便煉化得無影無蹤。
「你的天磁群針去哪了?」
齊妝看她驅使香囊手法,目光中寒意更甚,厲聲問道。
眼見顧嘆臉上黑氣盡去,呼吸也慢慢均勻,明真又塞了枚丹藥到他口中,才向齊妝回稟:「我已在佛前發願,心存善念,再不用那些殺伐之物了。」
「哼」
齊妝心中有『鬼,,對什麼佛門正道最是警惕,加上她本就不喜歡顧嘆,一發現二十多年不見的明真不但和顧嘆關係曖味,還丟棄了自家親傳的群陣御使之法反倒去沾染佛門,師徒間的親近感陡然消失,長袖一甩,無數飛劍瞬間集聚,將兩人裹起,直接丟出了島外。
「我以後在此清修,無事不得打擾,否則別怪劍不認人」
傳音過去句話,便轉身飛入明家原先的山門之中,無數飛劍做鳥獸散,零亂散落在島內的樹林、草叢、山石、房屋之中,還有許多鑽入島外海水中,活像是狹長的魚群,一團團巡睃游曳,時刻警戒著外敵的入侵。
齊妝突然翻臉,明真也猜到她是為了自己棄針不用的事,大道上的分歧無可調和,只得裹起還在昏迷的顧嘆,往海門島迴轉。
感應到她倆離去,齊妝才往秦唯喻養魂的【幽影島】方向看去,「掌門師兄說得對,人之壽命遠遠無法與鬼魂相比,我若想和你長長久久,就必須得開始為大道努力了。沒有我陪伴的日子,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幽幽說罷,便盤膝閉目,重新開始運轉起【通明經】,數十年沒漲過的修為靈力,終於往上動了一絲。
楚秦門在外海的糾葛告一段落,又得將目光轉回白山。
思過山掌門密室,座上賓姚青正笑吟吟地將一本書送到齊休面前。
「【白山閒話】,萬事知著。」齊休念出封面上幾個字,一邊翻閱一邊問道:「這萬軒又搞出什麼花樣了?」
「嘿嘿,我與老白兩代接力,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姚青絲毫不掩飾自家的興奮之情。
「噢?」齊休翻到卷首語,果然看到萬事知先將自家寫白山閒書的歷史扯了一通,然後用文人特有的曲折筆法繞著彎宣布了一件事:他要封筆,退出白山閒書界了。
「這個萬軒」齊休也大笑起來,「器符城以南里都沒商家進他的書了,還好意思寫什麼吾知此舉乃白山極大損失,。」。
「看這一句。」姚青幫齊休翻到中間一頁,讀道:「百餘年筆耕不輟,刊行天下未逢敵手……」
「哈哈哈。」
兩人再次大笑,齊聲罵那萬軒不要臉。
笑了許久,姚青笑容慢慢斂去,看著靜室牆邊書架上的書,沉默不語,只用手輕拭去眼角的淚痕。
齊休知他是想起百曉生了。
一老一少兩個忘年好友前後百多年埋首書案,就為了一個單純到別人覺得幼稚可笑的理由,在白山閒書界壓倒萬事知,重立百曉生的名聲。這一天的到來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們終於做到了。
但白曉生已永遠看不到這一幕,而姚青今年也有一百二十多歲,按他現在築基中期的修為來說,大道已然無望…
「對了,差點忘記跟你說正事。」
正當齊休在想著怎麼開解他時,姚青突然回過神來,無事一般從懷中取出張皮卷遞上,同時說道:「英伯上位這件事帶來的後續影響,如今已到了爆發之時。」
「噢?」
齊休連忙接過細看。
內亂造成大量白山人北上去外海避禍的同時,還有少量外海的亡命徒南下,大都受僱於打紅了眼的白山各家,英伯等人只不過是其中一份子而已。和談結束沒多久,齊休藉口逼債,聯合中行雋將韓閻老陰下了台,扶持英伯上位。因為有收了大筆靈石的韓平和姬信隆分別背書,加上籌款拍賣進行得十分順利,這庶務掌門被英伯做得有滋有味,順順噹噹。
孤身南下的英家三『兄弟,得勢之後,十年來內廣納妻妾開枝散葉,打定主意深耕,外又有楚秦門何歡宗兩大強援照顧,根基越來越穩,而丹盟里的韓家一系自然被排擠了。這一切被白山其餘各家掌門看在眼裡,深以為然,十年間不約而同地將自家裡的外海客卿辭退,生怕做了韓閻老第二。
另一方面,白山和談之後的穩定繁榮如期而至,背井離鄉北逃的修士們有在外混得不如意的,又開始陸續歸鄉,畢竟大戰之後修士銳減,到處都是空出的低品階山門,稍有些實力的散修們很容易能混到棲身之處,比在外海受僱於人去打生打死好多了。
這麼著,外海和白山兩股歸鄉人流在【黑河坊】、【器符城】一線匯聚逗留,漸漸形成了許多大小新勢力。這裡面最大的,便是原連水盟一份子,在連水門爆出要加入齊雲時選擇舉派北遷的【碧湖門】,和原厚土盟客卿,金丹後期修士桑珈等外海散修聯手形成的新勢力。
「有人暗中援助,這股勢力得以黑河坊運作數年,收容南下北上的散修和小家族,越滾越大,看樣子是想趁連水門難以服眾的機會,做英伯第二。」
聽了姚青的結論,齊休仔細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英伯等人奪了大位,丹盟雖然分裂的危險大增,但明面上的實力是增加的,而這次碧湖門等人如果能和英伯那樣,以一種不流血的方式強奪連水盟,對連水盟的實力其實也是提升,同樣也留下了未來分裂的隱患。
只是不知道那暗中資助者的真正目的,是單純為了連水盟實力的增加呢,還是樂見眼前衝突升級,或者乾脆搏一把未來的分崩離析。
「那麼我們就要拭目以待,水令儀的應對是不是在韓閻老之上了。」
一如往常,齊休選擇了搬個板凳,坐著旁邊先看看戲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