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扈熙是明陽山修士,剛剛在試煉第五關獲得優勝,面容平靜,嘴角微微翹起,似乎還帶有一絲笑意。
「熟人下的手?」
在場每一位都是活了百多年的老傢伙,稍作判斷,便立刻警惕了起來。
有意無意,大家都站開了些,生怕身邊修士暴起殺人。
「他腦子整個沒了,也可能是某種精怪、妖物之類,有喜歡食腦的習性,或者我們中混進了魔修……」
一名黑風谷修士皺眉說道。
「哼哼,或者是某些外道敗類,也說不一定呢」
又有一人越眾而出,不用看,這種口氣肯定是和黑風谷不對付的天理門儒修。
「你說誰」黑風谷修士大怒。
「我說你」天理門儒修寸步不讓,「這明顯是熟人做的,你卻往什麼精怪魔修路數上引,莫非你心裡有鬼?
「呸我們在這分析王道友之死,你卻故意亂咬人打岔,是你心裡有鬼吧」
「你有鬼」
「你才有鬼」
兩邊互相指責,很快吵得唾沫橫飛,現在都是凡人之軀,又沒法拿道術法寶對轟,罵著罵著就越走越近,看樣子想直接學那些凡人市井之徒打架鬥毆了。
大家趕忙將兩人分開。
「吵什麼你們兩家啊……唉」
一名大周書院修士斥責幾句,總算將局面穩定下來,也幸好有他在,否則別家修士還真沒那個資格壓服兩人。
「現在當務之急,是趕快將此事上報給稷下城媯家。」
大周書院修士說完,目光在眾人身上巡睃。
大家這才想起來,試煉期間,還真沒有跟稷下城聯絡的方法。
要想將此事回報上去,得有人折斷那枚木簡信物,主動退出試煉,那樣的話才能跟稷下城的人取得聯繫,連參加試煉的稷下城自家修士都沒別的辦法。
可主動退出去報這個信,誰願意?
誰也不願意。
一時就這麼僵了下來。
「唉」
大周書院修士看到這種情況,長嘆口氣但沒說什麼,因為他自己也不願意。
一些超級宗門,對待稷下城試煉的態度有些微妙,因為他們自己家裡就有不亞於稷下城這【碑林試煉】的頂級試煉場所,所以得到此機會後,態度大都比較隨意。比如齊雲派就是各大峰頭先分一分,然後峰頭裡面再分一分完事,人在姜家,才築基修為的希憬都能搞到兩件信物送給了希鈺和玉鶴,可見其混亂程度。
其他超級宗門也差不多,不會特意去搞個門內選撥什麼的。
但拿到資格的修士們,態度卻和宗門截然相反,正因為他們不是一時之選,所以這些人更加珍惜這難得的機會,誰也不願意為別人的事放棄自家的機緣。
既然僵在這裡,心照不宣的大家便又開始討論王扈熙的死。
「誰第一個發現屍體的?」齊休出言問道。
其他人立刻領悟到這話里的意思,你看我,我看你,終於有位外海修士出來說道:「是我。」
他身邊站著的修士們馬上挪了挪位置,即拉開了點距離,又隱隱將其圍在當中,怕他跑了。
「我發現屍體後立刻出聲示警,你們還懷疑我?」這名外海修士見狀大怒。
沒人相信。
「誰和死者有私仇的?」另一名修士問道。
眾人再次互相看了看,許多人的目光漸漸落到齊休身上,之前在大殿中的小小几句話爭執,被這些過目不忘的金丹修士們記得清清楚楚。
「呃我當年和王兄有點小過節。」齊休無法,只好也站出來認了。
身邊呼啦一下,得,自己也被圍了。
「王兄隨身的儲物袋等物事都被人搜去,我們得搜搜身啊」又有人提議道。
兩個倒霉蛋,一個外海一個白山,都是來自風評不好,或者於脆說極差的地區,馬上被認為有極大嫌疑,肯定走不脫了。
然後便是眾人七嘴八舌的訊問,齊休一一答了,當年的事,反正自家占理,他也不怕。
只是關於姒莓那件事,先前答應過替媯家保密,自然隱沒不談。
被搜身也認了,反正大家是凡人之身,儲物袋也打不開。
搜了他兩人,沒發現什麼,又有人開始互相指摘,最後你搜我我搜你,亂搜一通。
嫌疑未定,也還沒到逼供的時候,搜又沒搜出贓物,大家正沒個章程,又有位修士聽到動靜過來,正好是王扈熙的同門,明陽山修士。
這就簡單了,那人負起王扈熙的屍身,直接折斷自己的木簡信物,他身邊的天地之力立刻崩解,人和屍體都消失在原地。
懷疑、指責、爭吵,留下來的眾人繼續好一通混亂,天空中的那個聲音適時響起,「齊雲派安斯言,獲得第六關優勝」
「這小子什麼狗屎運」
齊休昏過去前,腦子裡只有這一個想法。
不過下面的試煉,慢慢地變了味……
繼王扈熙的屍體後,第七關、第八關陸續有命案發生的消息傳出,死者齊休都不認識,他們互相之間也沒有關聯,聽說除了前後大小洞的位置略有不同外,死法和王扈熙幾乎一模一樣,頭被開了瓢,裡面空空如也。
第九關,幻境為無邊無際的闊葉森林,樹木極為高大古老,幾乎終年看不見天日。
腳輕輕地踩在厚厚的落葉上,靜謐的林中還是響起了難以避免的輕微噼啪聲,齊休眉頭一皺,慢慢從一棵樹後探出半個身子。
稷下城宣稱的文試搞成現在這種狀況,真突出了一個字,
一個奪命幽靈遊蕩在整個試煉的四周,稷下城應該已得到了消息,卻沒有絲毫反應,起碼齊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動作。
這就導致了個大問題,身處試煉之地的眾人沒有絲毫反抗能力,別看身處森林,想拿根樹枝當武器都不可能,到手就直接湮滅
怎麼辦?齊休只有小心再小心,隨時準備折斷木簡走人。
要不是問道之心極為堅定,不想於這種知難而退,影響道心的事情,他才不會堅持到現在。
想必別人也是和他一個想法,所以在試煉幻境裡,主動離開的人寥寥無幾,但大家更加小心,若是聽到附近有別人的動靜,於脆默契地分開,互不相見,省得我懷疑你,你懷疑我,疑神疑鬼。
「搞成這樣,莫不是稷下城想把我們這些未來元嬰誘騙來,一網打盡?」
齊休不無惡意地揣測著。
「希望無影沒事……」
他又默默自語道。
每次試煉都沒個好結果,這次估計也不例外,就連楚秦門自己開設的黑河峰試煉之地,不是都出了南宮利被殺的大案麼?
「難道我天生和試煉犯沖?」
越想越複雜,現在的狀態,還什麼體悟自然,尋找機緣,統統談不上了。
先把小命保住罷
就這麼在林中摸索前進,遊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
「安斯言那些人的優勝,怎麼拿到的啊?不會找到件什麼東西就得了優勝吧?」
「還是說在這鬼地方,他們真能體悟到什麼大道至理?」
「無影也不知道被傳送到哪裡去了,一定不要有事啊」
一個人孤寂地走著,腦中各種念頭。
當然,時刻小心注意周邊動靜,安全是第一要務。
【全知天眼】【心血來潮】,沒了這兩個神技,他真是一點底氣都沒了。
「也不知道安斯言那種少爺身體,走段路就要歇半天的,一個人在林子裡怎麼過」
想著想著,忽然看見前面有個人影,斜斜背靠大樹,齊雲服色,特別像是安斯言。
「肯定是他,那身高,那副懶像,錯不了。」
齊休咧嘴笑了笑,走近點一看,果然是他,正靠著樹閉目休息呢,嘴角還帶著笑。
「你小子好運道啊恭喜恭喜。」
酸溜溜地說著,快步上前。
離得近了些,再近了些,齊休的面容卻越來越嚴肅。
走到近前,他把嘴緊緊抿著,死命抑制著嘴角的抽動,眼睛看東西已有些糊了,他知道那是許久不曾出現的淚水
安斯言死了,不幸命案的又一個犧牲品。
他靠著大樹,雙手應該是環抱胸前的,但此時已無力地耷拉了下來。
頭仰著,眼皮很自然地闔上,嘴角和王扈熙一樣帶著笑,一個一小兩個血洞,正好貫穿了他兩邊太陽穴。
從正面看,一切如常,所以齊休一開始沒有發覺。
站在這位楚秦門第四代掌門面前,往事如閃電一般在腦海里快速划過。
一百五十年前,十八歲的他瘋狂地迷戀著安紅兒,不願承擔掌門的責任,「掌門,我不想做秦家人,我也不想當」
當年的話,言猶在耳,齊休還記得氣瘋了的自己想上前扑打,結果被安七修理得慘兮兮。
還記得在南下之前,他又回來了一趟,送來了些挑剩下的物件,還有從護山大陣上偷偷拆下來的紅玉陣盤。
再一次見面,就是多年之後了,安紅兒容顏不再,他也移情別戀了,往日的種種如過眼雲煙,往日的一切,在幾十年人生掙扎中,如風中沙礫,存不下,也不必去記得……
還記得他在敏娘這些女人心中,成了一個美好的傳說。
他不是個好掌門,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但齊休覺得他不是個壞人。
是個可以做朋友的人。
他不該死在這裡,死在他得了一關試煉優勝,結嬰可期,人生得意之時。
這不公平。
「呼」
伸手擦於眼前的淚水,齊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做了百來年一方之主,齊休的神經已無比堅固,不給自己太多時間來抒發感情,很快將理性恢復,現在,他要找出殺死安斯言的兇手。
不同於別人,試煉幾十天的朝夕相處,他對安斯言已經很了解了。
雙手環抱,懶懶地靠著,嘴角帶有笑意,這是安斯言標準的習慣動作,一般是他在和熟人說話的時候才會使用,兇手肯定是認識的人
而誰殺安斯言的動機最大?
「玉鶴」
齊休從牙縫裡咬出這兩個字。
「他怕我和安斯言出去後暴露他帶無形鶴進來的秘密,而且殺了安斯言後,沒人再能識破無形鶴的蹤跡。」
齊休心裡隱隱覺得不是玉鶴,但目前對方嫌疑最大。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真是太傻了,早知道寧可把無形鶴拔了毛吃下肚,也絕不還給玉鶴。
去做什麼勞什子的和解
「必須找到玉鶴,而且我得萬分小心,因為我看不到,也感覺不到無形鶴」
他心裡默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