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小團團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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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魔潰散的剎那,地牢中的投影隨之湮滅。閱讀

  樓迦抬手揮退變幻的虛影,眸色晦暗不明。

  她生得美艷,平日裡往往是吊兒郎當、桀驁不馴的性子,搭上一身奪人視線的獵獵紅衣,頗有凌厲之氣。

  直到這會兒,女修周身的氣焰卻是冷了下來,沒顯露半點鋒芒。

  「她說不定當真會來。」

  樓迦垂眼,看向角落裡傷痕累累的少年,嗓音極淡,聽不出話里的語氣:「恭喜。」

  黑暗裡響起鎖鏈碰撞的微弱聲響,白也默然不語,聽她輕輕笑笑。

  「要我說,你這小子運氣還真是好。往日總是陰陰沉沉的,什麼話都不願同別人說……結果卻遇上個這麼傻的小孩。」

  樓迦眸光微閃,再一眨眼,又恢復了懶洋洋的模樣,慢悠悠打上一個哈欠:「不管怎麼樣,能被人如此堅定地選擇,都是一件好事。」

  這實在不像她會講出來的話,就連樓迦本人也覺得古怪,停頓一瞬,口中卻是繼續道:「你應該會跟她走吧?」

  以白也目前的情況,跟隨秦蘿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他在這次屠殺赤練的任務里受了重傷,又因沒能及時歸來,遭到了毫不留情的嚴懲。這樣的傷勢未免太重,而按照孤閣的慣例,過不了多久,會有全新的任務到來。

  到那時,他究竟能不能撐過去……是個十分值得考量的問題。

  就算下次任務安然無恙,在下下次或是更遠的以後,等兵器上的磨損一點點增多,卻得不到精心的保養,總有一天會變得支離破碎。

  這是孤閣里所有人逃不掉的命運。

  夜色更深,樓迦已經習慣了地牢里的血腥氣息。

  她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不用為了一個個九死一生的任務四處奔波,只需要靜靜守在孤閣,懲處其他人犯下的罪過。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因而每日都做完收工,不願在這種壓抑沉悶的處刑場多加逗留,今夜卻忽地來了興致,久久未曾離開。

  白也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他不說話,樓迦便也不開口,只是翹著腿坐在門邊的木椅上,饒有興致抬起眼眸。

  她在安靜地等。

  不知過去多久,在暗淡的火光中,女修自嘴角揚起一絲彎彎的弧度。

  刑房外是一條漫長的走廊,僅僅依靠幾盞燭燈照亮,燈火昏幽,牽引出一片亘久的寂靜。而此時此刻,在填滿整個地牢的死寂里,突然響起一陣噠噠步音。

  輕盈、迅捷、在笨拙卻一往直前地向這裡跑來。

  樓迦心有所感,順勢挑眉。

  不遠處便是漫無邊際的幽幽夜色,在踏踏腳步聲里,一抹突兀的淺紫破開一層層燭光,闖入她的視線之間。

  之前在幻境裡出現的那道小小身形和它一點點重合,逐漸勾勒成秦蘿的模樣,女孩抬眸與她對視,動作頓了一頓。

  旋即眼前一亮,更快地往這邊跑來。

  秦蘿自然記得樓迦的容貌,在望見她的須臾,就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小朋友的身形清麗乾淨,與血腥殘酷的地牢格格不入,來到她面前時,帶來一陣清爽的風。

  透過木製圍欄之間的縫隙,秦蘿往牢房裡急匆匆一望:「白也哥哥!」

  樓迦沒說話,也沒詢問她是用了什麼法子進來——

  秦蘿身為秦止與江逢月的女兒,身後屹立著整個蒼梧仙宗,其中的答案再明顯不過,她心知肚明,便也不打算多做干涉。

  地牢里的氣氛陰森壓抑,幾灘乾涸的血跡凝固在地板上,看得人觸目驚心。秦蘿目光向上,掠過被鐵鏈縛住身形的人。

  之前分別的時候,白也哥哥就已受了重傷。雖然伏伏說過孤閣戒律森嚴,很可能對他施以懲罰,但她當時心存僥倖,覺得小狐狸傷得太過嚴重,或許能逃過一劫。

  然而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少年衣衫單薄,被鞭打得血肉模糊,裂開許許多多猙獰的猩紅色長痕,雙手雙腳盡數纏繞了鐵鏈,也許是因為內傷的緣故,面色蒼白如紙。

  白也淺淺吸了口氣,與她四目相對。

  「不用害怕,心魔與他的識海密切相連,當時在心魔幻境裡發生過的一切,應當全都印在了白也腦子裡。」

  伏魔錄悄悄開口:「他定然知曉你前來的用意,只需要把心裡的話大大方方告訴他就好。」

  小女孩聞聲定下心神,在識海里點了點頭。

  「白也哥哥。」

  秦蘿正對著他的目光,緊緊捏了捏衣袖:「我是來——」

  她的話堪堪出口,忽然聽見另一道毫無徵兆的腳步來到門邊,緊隨其後,是男人冷厲的聲線:「誰家的小孩,孤閣豈是你隨意亂逛的地方?」

  秦蘿被震得一個哆嗦,飛快轉過腦袋。

  門邊站著的男人身量極高,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目光卻是陰鷙滄桑,渾身攜了股不怒自威的煞氣。

  她認不出這人的身份,露出有些遲疑的神色,一旁的樓迦面色不改,微微欠身:「督察長。」

  孤閣等階森嚴,處處設有督察之職,負責監管一方,以防出現不必要的動亂。

  他在地牢之中四處巡視,定是感知到突然闖入的氣息,才會循著蹤跡前來。

  男人擰眉望向樓迦:「胡鬧!是你把她帶進來的?」

  「不是她。」

  秦蘿急急開口:「我是和——」

  「她是同我們一併進來的。」

  噙了笑的青年音悠悠響起,樓迦與男人皆是一怔,饒是白也,也下意識抬起眼睫,略顯驚詫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人的嗓音清澈溫潤,使人聽罷如沐春風,浸在夜風裡淌進耳朵,只覺泠泠如絲竹。

  一角白衣翩然掠過,周身的氣息卻是凜冽如刀。

  為首的青年眉目如畫,蕭蕭肅肅,雋永好似山間水墨圖。

  一襲白衣勾勒身長玉立,襯出清瘦高挑的挺拔身姿,因面上帶了淺淺笑意,宛如孤松落雪,清俊之餘,顯出幾分不容近身的桀驁冷清。

  樓迦與男人同時出聲:「閣主!」

  青年頷首笑笑,身側再度現出兩道人影,秦蘿一顆心沉沉落地:「爹、娘!」

  「秦蘿小道友跑得太快,我們險些追不上。」

  青年彎了彎眼,將白也掃視一番:「這就是你想見的人吧。」

  秦蘿點頭,伏魔錄暗暗翻了個白眼。

  站在門邊那人正是孤閣閣主,活了不知道多少歲的老傢伙重光。

  世人皆知孤閣如地獄,在絕大多數人的猜想里,孤閣閣主定是冷戾嗜殺、煞氣滿身,殊不知人家一副謙謙君子的正經模樣,實打實人模狗樣、笑裡藏刀。

  不過也正是這樣的人,一旦正面對上,解決起來最為棘手。

  好在他們不必和孤閣起衝突。

  秦蘿不是個沒腦子的傻瓜蛋,心知憑藉自己硬闖孤閣,只會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是特意尋了爹爹娘親,向二人說明事情原委。

  彼時秦止的反應:「什麼!金丹期心魔幻境!必須再煉個能夠瞬間傳送的法器給你!」

  江逢月:「啊?孤閣殺手?那個哥哥厲害嗎?人好嗎?長得漂亮嗎?哦!小狐狸嗷嗷啊!」

  ……總而言之,雖然這對爹娘看上去真的很不靠譜,但沒過多久居然當真找來了孤閣閣主,三兩句話之後,就讓重光領著秦蘿來到了地牢。

  據江逢月說,他們二人曾與重光有故,老一輩年輕時候的故事,伏魔錄沒興趣追究。

  不過在它看來,更為重要的原因還是這一對仙侶的身份。畢竟白也只是無數棋子中的一顆,重光不傻,用一名死士換取蒼梧仙宗掌權者的好感,怎麼想都是件格外划算的事。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有權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督察長看不明白如今的局勢,被接二連三出現的陌生人弄得發懵,沉默片刻,斗膽開口:「閣主,這是——」

  重光凝神看他一眼,眸中一如既往帶了笑,卻有沉沉威壓鋪展而開,在男人識海重重一壓。

  後者心頭悚然,雖然不知那女孩究竟是何方神聖,仍是知趣閉了嘴,不敢再說一句話。

  江逢月立在木欄的陰影之下,看著女兒投來的視線,朝著她淡淡一笑。

  她和秦止都不是合格的父母,一年到頭常常摸不著行蹤。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蘿蘿長大了許多。

  譬如打破了金丹級別的心魔幻境,又比如在今日急匆匆找到他們,拜託他們幫幫自己的朋友。

  「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當時聽完秦蘿的闡述,江逢月曾這樣問她。

  小小的蘿蔔丁一本正經:「他保護過我和小師姐,我們是朋友。」

  「可是你並不了解他。」

  江逢月繼續應聲:「他來自孤閣,和你相處不過幾個月,或許你所見的只是假象。」

  秦蘿沉默好一會兒,不知想起什麼,眼眶泛起微微的紅,輕輕拉住了女人的袖口。

  「不是的……我都看到了。」

  那時的一切太超出常理,七歲的孩子表述不清,低著腦袋吸了吸氣:「我在那時就想去幫一幫他,可不管碰到什麼,都會很快碎開。我看見那麼多,結果什麼也做不到。」

  她頓了頓,像是下定某種決心,很認真地補充:「娘親,之前一直是白也哥哥不顧危險地救我……我也想保護他一回。」

  多好啊。

  學會保護身邊的人,是一種象徵著漸漸長大的、十分可貴的品格。

  於是江逢月對她說:「好啊,那就去吧。」

  記憶一點點回籠,如今置身於地牢之中,女修瞟一眼自己身邊沉默不語的道侶。

  江逢月碰一碰秦止胳膊:「怎麼啦?」

  秦止:……

  秦止:「之前蘿蘿是不是一直把那狐狸抱在懷裡來著?」

  老古董。

  江逢月決定不理他。

  昏暗逼仄的小房間裡,女孩與滿身是血的少年僅有咫尺之距。重光默念法訣,禁錮靈力的鐵鏈隨之斷開,白也身形一晃,終於不必被迫保持人形,化作了小狐狸的模樣。

  耳邊有腳步聲在一點點靠近,他覺得像在做夢,神識恍惚之間,感受到一股柔軟的溫度。

  有人伸出雙手,熟練地將他抱在懷中,靈力漸漸匯入身體,雖然微弱,但途經一道道灼熱的傷口時,好似夏日澄淨的風。

  命運沉重的枷鎖,在此刻裂開了第一道醒目的痕。

  他原本只是個那樣不起眼的小角色,傀儡一樣地長大,漫無目的地過活,與千千萬萬的螻蟻沒有任何不同。或許連有朝一日死在別人的刀下,都不會引起哪怕一個人的懷念與側目。

  ……這本是他應該擁有的全部人生。

  然而現如今,白也卻被溫柔抱在懷中。

  「別怕,我們回家啦。」

  稚嫩的童音輕飄飄拂過耳畔,很輕,像是只對他一個人說、也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耳語。

  雪白的狐狸動了動爪子,耳朵兀地一顫。

  有什麼東西被小心翼翼放入口中,濃香渾然四溢,將舌尖苦澀的血與腥沖刷一空,只留下沁人心脾的甜——

  就像約定里說好的那樣,秦蘿穿過虛與實的距離,自那場奇詭瑰麗的幻境裡出現,遞給他久違的甜糖。

  在狐狸身邊,浮空的字跡緩緩散開,化作純粹的黑與白。

  孤閣為他套上的鎖鏈一一褪去,跌落在地的間隙,發出沉重而清脆的嘩啦響音。

  咔擦。

  秦蘿的腳步與枷鎖碎裂的聲音一併響起,裂痕愈來愈大,混濁不清的墨團巍巍顫動,良久,終於匯成足以被辨認的形體。

  當女孩來到長廊盡頭,第一縷月光穿過孤閣大門,映亮小狐狸漆黑的瞳孔,也映出身側漸漸明晰的字跡。

  [狐族,家境貧寒,幼時被生母低價賣入孤閣,訓練為死士。因屠殺邪龍赤練,識海遭受重創,傷勢未愈、心魔滋生。]

  這些都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語句。

  秦蘿心口重重一跳,沒由來地有些心慌,目光往下,不由怔住。

  蒙著純淨皎潔的月色,字跡一筆一划在女孩眼前徐徐展開,宛如一場從天而降的恩典,將渾濁暗色沖刷殆盡,流瀉出淡淡金輝——

  [只屬於他的,亦只被他所信仰的奇蹟,降臨在他身邊。]

  白也受傷很重,除了由鞭打造成的條條血痕,也有識海之中的內傷。

  而今正值請神節準備期間,金凌城中匯聚有不少能人異士。江逢月請來了醫修代為治療,聽說是個遠近聞名的名醫,醫術自是不必擔心。

  唉,正道魁首就是好。

  伏魔錄不由想起自己和主人在魔域艱難度日的時候,那叫一個舉目無親、步履維艱,無論怎樣都尋不見人幫忙。即便到了後來打出點兒名望,身邊的氛圍同樣虎狼環伺,總歸不如名門正派這樣和諧。

  不過……那話本里的霍訣說自己曾被封印在衛州,究竟是作者的一時興起,還是當真有什麼依據?就算它對衛州起了疑心,又該如何說服秦蘿前往那裡?

  以她那點修為,總不能說是一起去剷除大魔頭霍訣吧?

  它正苦著臉細細思索,忽然聽身後木門吱呀一響,年輕的醫修自房中走出,向秦蘿略一頷首:「外傷都已上好藥,識海之中還需多加調養——你在屋外等了這麼久,要不要進去看看?」

  秦蘿自然點頭。

  仙門大族多是受了城主邀約而來,被盡數安置在城主府的客房之中。

  比起客棧,客房中的陳列擺設更為雅致講究,甫一進屋,就能嗅到濃郁的薰香與草藥味道。白也仍是小狐狸的模樣,懨懨趴在床頭,毛茸茸的尾巴蜷在身後,如同蓬鬆柔軟的雪球球。

  秦蘿腳步很輕,唯恐驚擾到他,沒想到剛剛走向床邊,就見小狐狸尾巴一動,朝她這邊抬起眼眸。

  「白也哥哥,」她像在講悄悄話,「你感覺怎麼樣?」

  伏魔錄小聲吐槽:「你要是在拿手碰他,力道輕點兒還說得過去;講話沒必要這么小心,就算大點兒聲,莫非還能把他傷口壓破了?」

  秦蘿撓撓腦袋,恍然大悟:「對哦!」

  白也很快應答:「無礙。」

  他自幼便是獨來獨往的性子,即便對秦蘿心存感激,也說不出多麼好聽的漂亮話,遲疑半晌,才遲遲開口:「今日你將我買下,用了多少靈石?」

  床前的小女孩一愣,他繼續道:「多謝救命之恩,白也定將誓死效忠蒼梧——至於用去的靈石,我會竭力補償。」

  這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後想出的話。

  身為孤閣死士,白也最擅長的便是為了主人出生入死,而今蒼梧救了他,他理應全身心效忠。

  這樣說……應該能讓秦蘿感到高興。

  少年沉聲語畢,有些緊張地捏緊爪子。他心中本是做好了打算,猝不及防,卻聽秦蘿道:「沒有用掉靈石。」

  白也微怔,抬起漆黑的眼瞳,聽她繼續低低出聲:「你又不是衣服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為什麼要用靈石賣來賣去。」

  她是真的很不明白。

  白也哥哥打從一開始就不屬於孤閣,即便是他娘親,也沒有資格把他賣掉——所有人都不具備這樣的權利。

  更何況,只有貨物才會被當作商品,白也哥哥分明是只活生生的狐狸,會難過也會笑,才不是供人買賣的東西。

  「重光叔叔會把你放出來,是因為我爹娘告訴他,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秦蘿坐在他身邊,微微側過腦袋:「我也不需要你報答什麼——你之前就救過我很多次啊,我娘說了,好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助。」

  不是被販賣的工具……而是她的朋友。

  這是少年未曾料及的言語,白也抿唇垂下目光,一如既往保持著不動聲色的模樣,尾巴卻是不受控制,左右搖晃一下。

  他當久了被隨意處置的兵器,乍一聽見如此純粹的童言童語,竟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唯有心底貧瘠的角落裡,許久未曾體會過的情愫緩緩掙脫禁錮,一團團一簇簇彌散在胸口,溢開暖洋洋的熱度。

  伏魔錄暗暗腹誹,秦蘿這小丫頭果然存了私心,重光看上去和雲衡差不多的年紀,她卻非要叫人家叔叔,擺明了就是不喜歡。

  「雖然妖丹可能沒辦法復原,但是方才的醫修哥哥說了,只要慢慢調養,就不會經常覺得疼。」

  秦蘿坐在床上晃了晃小腿,黑溜溜的眼珠倏地一轉,忽然興致更濃:「對了!我爹說你天賦很高,以後可以來蒼梧拜師,長老們一定會搶著要。你想不想來?」

  她說著咧了嘴,眼角彎彎,叫人莫名想起乖順可愛的狗狗。

  白也偏過腦袋,仍是冷著臉的神色,輕輕點了點頭。

  「好耶!」

  於是小朋友更加開心,啪地一拍手,震得頭上小啾啾晃來晃去:「我我我特意總結了每個長老的修為和脾氣,給你看一看吧!」

  秦蘿一邊說,一邊低下腦袋翻找儲物袋,片刻之後,露出苦惱的神色:「糟糕,好像落在我房間裡了。」

  糊塗蟲。

  伏魔錄無奈扶額,聽她再度開口:「這樣吧,我房間不遠,我馬上回去找找,很快就能把它帶過來。」

  秦蘿怎麼也找不到筆記的蹤跡,只得把儲物袋合上,滿臉懊惱地回房去拿。

  小孩動作飛快,白也看著那道身影匆匆出門,再把房門輕輕虛掩,等秦蘿離開,屋子裡又恢復了死一樣的靜。

  這是他早就習慣了的氛圍,如今卻莫名覺得太過安靜——

  沒想到下一個瞬息,這份安靜就蕩然無存。

  秦蘿的腳步漸漸遠去,原本空空蕩蕩的窗口外,忽然探出一個小腦袋。

  然後是第二個和第三個。

  其中一人踮起腳尖:「是那個嗎?從孤閣里出來的殺手。」

  「應該是吧!我聽說蒼梧仙宗的人進了孤閣,還帶出來一隻狐狸。」

  另一人好奇道:「孤閣里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吧?蒼梧帶他回來做什麼?培養死士嗎?」

  「誰知道呢。」

  第三個小孩壓低聲音:「咱們在外面議論,他要是聽見,會不會大發雷霆然後——」

  三個孩子同時倒吸一口冷氣,沒注意不遠處出現了另一道人影。

  雲衡皺著眉頭站在拐角邊,聽見這群小孩的聲音,心裡更是不耐煩。

  曾經他被蒙在鼓裡,如今什麼都懂了。

  原來狐狸並非狐狸,而是個被溶了妖丹、為孤閣效力的小破孩。

  ——他曾經抱著狐狸又揉又蹭嘿嘿傻笑的時候,那臭小子一定在心裡暗暗嘲笑他的醜態,可惡!可恥!可恨!

  食鐵獸妖越想越氣,連帶著看窗外三個小孩,也帶了點憤憤然的意思。

  他們並非蒼梧弟子,如今各大門派匯集於此,消息傳得飛快,不少人聽說了白也的事情,對此心存好奇。

  想也明白,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白也無疑是個異類。

  冷漠、嗜殺、從小到大浸染在血泊里,與正道修士格格不入,定會招來閒言蜚語。

  他雖不喜這群小孩的嘰嘰喳喳,卻也不願上前制止。

  開玩笑,他和那隻狐狸什麼關係,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倘若現身,指不定會被對方如何笑話。

  雲衡胡亂揉了把頭髮,目光一瞥,正好望見房間裡蜷縮著的毛團。

  全身幾乎被繃帶綁了個遍,小小一個,雖然表現得漫不經心,腦袋卻是刻意轉向另一邊的陰影里,遮掩住全部神色。

  ……啊煩死了。

  「我還聽說,孤閣里的殺手全都心如蛇蠍,在小時候就要殺害身邊的——」

  為首的小孩說得正起勁,忽然瞳孔一震,目光觸到不遠處的景象,當場被嚇到打了個嗝,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咽回喉嚨里。

  這、這是什麼啊!

  入夜後的城主府一片安靜祥和,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居然出現了一隻異常恐怖的黑白大圓球!大圓球齜牙咧嘴,黑豆豆眼冷冷一睜,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就面目猙獰地邁動短腿,一邊爪子捶胸,一邊張著嘴搖搖晃晃向他們奔來!

  不知是誰驚慌開口:「這、這是食鐵獸!」

  傳說食鐵獸兇悍無比、狂躁駭人,他們一旦被那雙爪子抓住,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三個孩子被嚇得滿地亂爬,沒過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黑白相間的大球默默停下動作,在心底冷哼一聲。

  小樣,看以後還敢不敢嘴碎他們蒼梧仙宗。

  雲衡面無表情地收手,視線不經意一晃,居然對上另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躺在屋子裡的小狐狸聽見動靜,下意識揚起了腦袋。

  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仿佛對身邊的一切事物都提不起興趣,把整個世界都排斥在外邊。

  小孩就是這一點最討人厭,自以為是,脾氣差勁得很。

  白也沒想到自己會見到食鐵獸。

  這是一種絕世罕見的神獸,據說力大無窮、狂躁好鬥,他如今重傷在身,倘若對方衝進來,自己定然打不過。

  事實證明,他運氣似乎一直很差。

  方才這隻食鐵獸狀若癲狂地嚇走了幾個小孩,與他四目相對後,居然微微頓了頓身形,晃悠悠往門邊靠近。

  一片寂靜里,白也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在孤閣培養出的警惕讓他緊緊繃住身體。

  食鐵獸一步步走近,小狐狸逐漸看清對方的模樣。

  身形壯碩、頭大如斗,雙眼周圍的一圈黑色襯得瞳孔宛如深淵,手掌粗粗圓圓,利爪則是鋒利如刀,正在一點點向他靠近。

  白也放慢呼吸,時刻準備反擊。

  能撕碎一切的利爪已經到了他頭頂。

  能撕碎一切的利爪陡然往下,帶來勢如破竹的冷風——

  然後……摸了摸他耳朵。

  白也:?

  危機仍在繼續,食鐵獸的兩隻爪子全捏住了他耳朵,連帶著頭上絨絨的白毛,整個胡亂一摸。

  白也:……

  大大的圓球憨憨傻傻,摸完腦袋,甚至拿爪子握了握他的右手,似是想到什麼,靈機一動拍了拍腦門。

  白也面無表情,任由食鐵獸攤開大掌,用狐狸白白小小的爪子開始寫字。

  一大一小兩個毛團面對著面,爪子掠過手掌上的絨毛,如同蒲公英飛到了軟綿綿的雲朵上。少年沒出聲,認出第一個字是[好]。

  然後是——

  小狐狸神色一怔。

  這隻食鐵獸寫的是……[好朋友,毛球球]。

  寫完還分別指了指他們倆。

  因為覺得他們都是毛絨絨的模樣……所以默認成了朋友?

  這隻食鐵獸有三歲半了嗎?

  「嗚哇,娘親。」

  房屋之外,秦蘿悄悄踮起腳尖,透過窗戶打量屋子裡的景象:「那是咩咩嗎?他們關係真好!」

  大熊貓笑眯眯的樣子,好像溫柔的熊貓媽媽!

  「不知道。可能是咩咩,也可能不是,大熊貓不都長一個樣?」

  江逢月聽聞白也醒來,本想來同他聊一聊,沒成想竟會目睹這般景象,思忖一瞬,也像秦蘿一樣壓低聲音:「關係挺好倒是真的,你不用擔心白也哥哥以後孤零零的啦。」

  她沒把話說得太死,好歹要給雲衡留些面子。

  「真好。」

  小朋友看得眉眼彎彎:「大小團團貼貼。」

  客房之內,雲衡得意地爪爪叉腰。

  什麼叫人美心善,他就是人美心善的典型。

  雖然這小子之前騙了他,但看他這麼可憐巴巴的模樣,倒也可以勉為其難安慰一下下。

  和狐狸做朋友的是食鐵獸大熊貓,與他雲衡絕無半點關係。今日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除此之外不可能有任何人知曉。

  食鐵獸挺起圓鼓鼓的大肚皮,目光朝著窗外悠悠一晃。

  這邊是兩團毛球圓圓滾滾,他翹起身後圓圓一坨的尾巴,爪子落在小白狐狸絨絨的側臉上,笑得憨厚而樸實,如同一位兢兢業業的老母親。

  那邊的秦蘿雙眼亮晶晶,江逢月放下手中的留影石,朝他微笑著揮了揮手。

  雲衡:!!!

  食鐵獸大頭亂晃。

  食鐵獸爪舞足蹈。

  江師伯!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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