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於半空的水鏡光影浮動,無比誠實地呈現出每個弟子身邊的景象。閱讀待得開場畫面塵埃落定,幻境外掀起了一陣小小的議論潮。
起因是宋道長那聲海豚音似的驚叫。
眾所周知,試煉無外乎是「遇見危機、搜尋線索、抽絲剝繭、最終解決危機」。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中間一系列跌宕起伏、鬥智鬥勇的過程——
至於「遇見危機」,由於在這一階段很難有什麼發揮實力的空間,往往按部就班,走個過場就夠了。
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因此當絕大多數弟子進入秘境,看見男人捨命相護、命不久矣之際,都會毫不猶豫順應劇情,儘快離開那處即將崩塌的山洞。
畢竟洞穴深處的東西顯然不好對付,若是想逞一番英雄,留在洞中與男人一同禦敵,恐怕會犧牲得極為慘烈。
可是——
「這個、這個,」百樂門二長老目瞪口呆,「要是她把人扛出去,線索不就全泄露了嗎?這算違規吧?」
「新月秘境那麼多條規矩,從沒講過不能把人帶走啊。」
一道女聲傳來,乍一聽去溫婉清凌,宛如翠玉擊石,然而細細一辨,便顯出幾分懶散張揚的揶揄之意。
說話的女修身著一襲白裙,眉目皆是淡雅如畫,此刻懶懶靠於一株古樹之下,林葉灑落斑駁光暈,好似碎金點點,盡數散在眼前,引來縷縷清波流盼。
她身側立著的少年同樣仙姿佚貌,聞聲頷首:「師尊說得是。」
正是蒼梧仙宗的齊薇長老與其親傳弟子云衡。
「倘若當真遇上致命的危險,肯定是第一時間帶著同伴逃走才對啊。」
齊薇長了張謫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臉,說起話來卻是隨心所欲,末了揚唇笑笑,眸光微閃:「按部就班多沒意思,這樣才有趣嘛——再說了,之所以置辦這齣幻境,不就是為了鍛鍊弟子們的膽識與謀略嗎?」
「可是,」有人遲疑道,「要是她真能從這人嘴裡直接打聽到線索,對於其他弟子來說,會不會不太公平?」
比如另一邊的江星燃。
他死活找不到線索,只能在山下鎮子裡抓壯丁似的逮人,逢人便梗著脖子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貼滿黃符的山洞,和一套從天而降的劍法?」
——本應該壯烈犧牲的陸仁嘉,就是用一套從天而降的劍法救了他。
齊薇滿臉「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辦法是人想的,他們自己走了冤路,腦袋轉不過彎,怪誰?」
「公不公平無所謂啊。」
江逢月沒心沒肺地笑:「蘿蘿玩得開心就好。」
她話音方落,不遠處的傅霄便沉然開口:「秦小道友的法子確實出彩。」
傅氏乃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刀修世家,比起劍修們的清逸冷冽,刀修更顯出幾分勢如破竹的兇悍與凜然。
他身為傅家家主,外表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劍眉星目、面容冷硬,顯而易見地不好親近,一把長刀負於脊背,隱約淌出暗色流光。
男人沉默一瞬,繼續道:「九州之內危機四伏,比起秘境,變數更多。待他們日後離開宗門家族庇護,倘若一味墨守成規,只會吃虧。」
在這一點上,他的女兒無疑落了下風。
水鏡忽暗忽明,傅霄默然抬眸,凝視著畫面中的白衣少女。
傅清知天賦異稟,年紀輕輕便已是個不容小覷的刀客。和其他人一樣,由於知曉山洞裡的景象不過是出引子,少女一板一眼走完了劇情,匆匆逃出即將坍塌的洞穴。
山洞崩塌的巨響震徹雲霄。
男人無言蹙起眉頭。
秦蘿這番操作雖然大大超出在場所有人的預料,但也僅僅只引起了小範圍內的注意。
既是秘境試煉,歸根結底要以實力說話。她只能稱得上在情急之中耍了個小聰明,至於試煉頭名究竟花落誰家,如今仍是未知。
而毫無疑問,就算誤打誤撞走了捷徑,秦蘿奪魁的機率也是微乎其微——
一個以頑劣不堪、不求上進而聞名大半個修真界的小姑娘,實在不應該對她抱有太多期待。
於是水鏡忽閃,修士們停下議論,再度抬眸。
圍觀的長老們目瞪口呆,新月秘境裡,伏魔錄同樣滿臉問號。
它壓根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眼睜睜看著秦蘿把靈力聚在手上,舉起男人便是一通吭哧吭哧的狂奔。
她一雙小短腿一前一後晃得飛快,雙手伸得筆直,被舉在手裡的男人同樣筆直,整幅場景可謂詭異又滑稽,還莫名透出一點點呆。
山洞坍塌的聲響轟隆隆,秦蘿趁著奔跑的間隙回過頭去,在漫天煙塵里,見到一團團騰空而起的黑影,以及凌亂飛舞、幾乎被碾作碎屑的紙符。
「看見洞口貼著的那幾張黃符沒?」
伏魔錄悄聲:「這個山洞應該鎮壓著某種十分強大的邪祟。那些符紙一看便是時日已久,如今效力漸漸退去,被鎮壓的玩意兒隨時可能衝破禁制。」
它若有所思,說著加重語氣:「還好你跑得快。要是稍微慢上一點,說不定就邪氣入體徹底玩完,被踢出秘境了。」
設置幻境的人,顯然加大了這場試煉的難度。
新月秘境裡全是練氣與築基初期的弟子,而山洞中的東西邪氣很濃,最不濟也是個築基高階,僅憑他們的修為,絕不可能輕易勝過。
「不過山洞上的符紙尚未完全脫落,說明那玩意兒仍然處在禁錮之中。」
伏魔錄繼續道:「至於應該如何鞏固封印,將它重新封印,應該就是這次試煉的重點內容了。」
秦蘿一邊聽一邊跑,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她力氣不大,之所以能抬起一名成年男性,全靠靈力加持,將男人撐在半空。這會兒靈力瀕臨枯竭,矮矮小小的圓蘿蔔終於支持不住甘蔗的重量,把他吭哧一下放在地上。
男人呆呆看著她,雙眼失去高光。
對於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他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叔叔。」
秦蘿長出一口氣,揚了揚小鼻子:「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你放心,這裡不會有危險啦。」
「我怎麼感覺,」伏魔錄眼角一抽,「這人有點傻?」
……不過說來也是啦。
這男人只是個走過場的必死角色,拿著斷劍嗷嗷幾句就能光榮退休,恐怕連設置幻境的人,都沒想過給他添加別的什麼台詞。
倘若僅僅把他扛出山洞,就能省略中間所有調查取證的步驟,那這齣試煉未免也太兒戲——
男人渾濁的眼珠悠悠一轉,因疼痛猛地皺起眉頭:「多……多謝小道友。我乃月落山弟子陸仁嘉,此次離山,是得到師父傳訊,前來查探這處五十年前設下的封印。」
——結果還真就一五一十全盤講出來了啊!這就是你們正道的正經試煉嗎!
伏魔錄心情複雜,看一眼呆呆小小的秦蘿。
秘境裡全是不到十四歲的小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稱得上一聲「兒戲」。
「據我師祖所言,山洞裡封印著諸多邪祟與惡靈,在陣法最下方,更是鎮壓了一個殺人無數的怪物。」
陸仁嘉道:「我前來此地,原本只需加固陣法便是。沒想到經過五十年的風吹日曬,符紙的靈力早已消退大半,而那怪物雖然受到壓制,修為卻不降反增,日日夜夜企圖衝破禁錮——我抵達山洞的時候,已有不少惡靈破陣而出了。」
所以他才會說是「百鬼夜行」。
秦蘿板著臉:「我們要怎麼做,才能阻止它破壞陣法呢?」
「我師父說過,那怪物頗為兇惡,當年他為以防萬一,特意在這座山林最深處的神廟裡藏了把鎮邪劍。只要我們前往那座廟宇,就能利用鎮邪劍的力量驅除邪祟、重築陣法。」
陸仁嘉一面說,一面微微抬頭,露出幾分憂慮之色:「只不過……如今妖邪四散,盡數盤踞於山林之中,我又身受重傷,連站立起身都難。僅憑你一人之力,恐怕很難尋到鎮邪劍。」
伏魔錄在心裡悄悄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劇情總算慢慢回了正軌。這陸仁嘉活該是個路人甲,就算秦蘿把他從死局裡救出來,也絕不可能真正將其納入隊伍,為她賣力。
秦蘿抬頭望一望遠處黑霧瀰漫、隱約可見鬼魅身影的深山,又低頭看一看男人滿身猙獰的血口。
山中的確兇險,而他也的確寸步難行。
秦蘿:「你受傷真的好重哦。」
秦蘿:「不過——完全沒關係!」
幻境之外,正在喝茶的宋道長猛地咳了出來。
小蘿蔔丁雙眼亮晶晶:「爹爹娘親為我準備了特別多傷藥,我娘說了,就算是半死不活,也能很快醫好。」
對不起,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宋道長靜靜看一眼江逢月與秦止。
夫妻倆同時抬頭,假裝四處看風景。
「啊這個……」
陸仁嘉遲疑:「如此貴重的天靈地寶,還是不要浪費在我身上吧。」
「沒問題呀。」
秦蘿興致更高:「我小師姐說過,要努力幫助身邊有困難的人。」
宋道長默默看一眼楚明箏。
纖瘦的少女面無表情,加入四處看風景的隊伍里。
「讓我看看,這個地方——」
秦蘿在心裡打好了主意,說著仰起腦袋,進入秘境後的第一次,開始仔仔細細打量周邊景色。
新月秘境處處是山川河湖,他們正置身於其中一座山腳下。
這會兒正值傍晚,天邊是非常應景的黯淡血紅。洞穴散發出的黑霧繚繞林間,樹木嶙峋的影子宛如魑魅魍魎,在暮色中輕輕搖晃。
向更遠一點的方向看去,能望見一座燈火通明的小鎮。
「晚上進山太危險,不如我們先去鎮子裡為你療傷,等明天太陽出來,再一起去找鎮邪劍吧!」
說到最後,秦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壓低音量:「而且之前把你舉得那麼高,我也有點累了。」
陸仁嘉雙目無神,懷疑人生。
被一個小孩筆直筆直舉在手裡,這種事難道是他的錯嗎?是嗎?他只是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只想趕緊打卡下班的打工工具人,究竟是做了什麼孽,才要繼續留在這種鬼地方加班?
累了,毀滅吧。
「怎麼感覺,這人的表情……」
秘境外的雲衡眼角一抽:「和我被師尊強制留在學宮裡,不眠不休修煉兩天兩夜的時候如出一轍。」
「而且按照人物設定,他作為一個心懷蒼生的正派修士,定不可能讓蘿蘿獨自一人前往密林。」
眼看陸仁嘉眼含熱淚道了句「義不容辭」,齊薇哈哈輕笑:「也算是上了賊船囉。」
一旁的宋道長輕捻長須,眸光稍動:「不過……比起陸仁嘉,似乎出現了個更有意思的人。」
山洞裡的景象是所有人都會共同經歷的幻境,等幻境結束,會被隨機傳送到附近的各處角落,直到那時,才算真正進入了新月秘境。
因而理所當然地,在秦蘿周圍,會出現別門別派的弟子。
江逢月唇角帶笑,仰面看向其中一塊水鏡。
鏡中是與秦蘿所在之處一模一樣的參天密林,蒼黝夜色中,倏地現出一道修長身形。
一個五官深邃的小少年,眉眼盡數藏匿在樹蔭里,月光落下,映亮一雙琥珀色眼瞳。
那是雙極為漂亮的眼睛,然而不知怎地,竟在月色下隱隱盪出幾分噙了笑的邪氣,如同黑暗之中悠閒自在的狩獵者,隨時會將不遠處的獵物開膛破肚。
「……姬幸。」
秦止擰眉:「想做什麼這小子。」
邪修一道秘法眾多,多以他人的生魂骨血提升自身修為,是九州之內最令人不齒的一類道法。
姬家聲名在外,算是少有的不會濫殺無辜的邪修氏族,故而他並不排斥姬家,對姬幸也沒有太多別的想法。
身為一名老父親,秦止排斥的,是所有企圖靠近他女兒身邊的臭小子——
尤其水鏡里的姬幸滿臉若有所思,盯著蘿蘿不知在想什麼東西,一看便是心懷不軌、有所圖謀。
一向殺伐果決的劍修終於意識到什麼,瞳孔驟縮。
如此饒有興致盯著一個陌生人,只有唯一一種合理的解釋。莫非……他覺得蘿蘿是個不錯的對手,要與她決鬥?!
秘境中的姬幸本人自然不會知曉劍聖的思忖。
少年如貓一般蹲在樹幹上,琥珀色瞳孔暗光浮動,半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她居然把那個必死的角色帶出來了。
他聽說過秦蘿的名字,是修真界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今日一見,果真有些意思。
老實說,對於這次秘境的任務,他壓根生不出半點興趣,若不是爹娘逼迫他來到滄州,姬幸甚至不會到這個秘境裡來。
名門正派光風霽月,總愛弄些花里胡哨的試煉比拼,整日累死累活,也不曉得是為了證明什麼東西。
不像他,只要覺得有趣,那就萬事大吉。
譬如現在……那個男人的存在,就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這場一板一眼的試煉實在無聊,他決定讓它變得更有意思一些。
就從這個人開始吧。
少年抿唇無聲笑笑,手中靈力聚攏,出現一個精緻的圓形木質小盒。
木盒被輕輕打開,在姬幸含笑的注視下,浮現起裊裊一縷黑煙。
「那是……禁錮邪祟所用的聚魂匣。」
宋道長蹙眉:「他打算把裡面的東西放出來,去對付秦蘿?」
秘境裡分明有過規定,膽敢傷害其餘弟子,定會受到不留情面的嚴酷處罰。
邪修不愧是邪修,做這種吃力不討好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秦蘿這邊已然是暗潮洶湧,他暗暗捏了把汗,餘光無意間晃了晃,落在一旁江星燃的水鏡上。
好傢夥。
那小傻瓜蛋還在滿大街地一遍又一遍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貼滿黃符的山洞,和一套從天而降的劍法?」
聚魂匣中的黑影緩緩凝聚成形,而另一邊的秦蘿在心裡敲定主意,正滿懷期待地仰起腦袋。
頃刻之間,疾風倏至。
伏魔錄拔高音量:「秦蘿,小——」
「小道友,當心!」
它話音未落,便被另一道更為撕心裂肺的呼喊驟然打斷。
七竅流血、滿身傷痕的陸仁嘉竟憑藉無比頑強的意志力,於頃刻之間突破人體極限,跨步而上,一舉擋在了秦蘿面前!
他神色是痛苦的,心靈卻是像鳥兒一樣自由的,生動形象詮釋了何為「以哀景襯樂情」——
哈哈哈讓他死吧!他想下班!!!
秦蘿反應很快,在同一時間匆匆抬眸。
不遠處的叢林寂靜無聲,不知何時生出了團團黑霧,隨著霧氣加深,逐漸凝成一道擁有實體的影子。
那是個女人。
準確來說,是一個女人的頭顱。
四散的黑髮飄於半空,如同蔓延瘋長的水草。長發愈黑,便襯得臉頰愈發慘白,一雙眼睛則是充斥著刺目的猩紅,毫不掩飾其中殺意。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伏魔錄,也因它散發的瘮人氣息打了個哆嗦。
它心有所感,默默看一眼秦蘿。
秦蘿此生見過最大的反派,是把小羊丟進鍋里的灰太狼。
乍一見到如此富有衝擊性的場面,小朋友的兩隻眼睛徹底失去高光,化身一動不動呆頭鵝。
「你、你別怕——唉也不是,怕歸怕,你先聽我說!」
伏魔錄一個頭兩個大:「這怪物看起來可怕,其實就是個大腦袋,實力與你相當。你就當、就當它是個穿著一身黑、臉上塗了粉的大嬸,這樣一想,是不是還挺有親和力的?」
它說到後面連自己都覺得扯淡,嗓音越來越小,後來實在找不到話講,情急之下小嘴叭叭:「千萬別站在這兒一動不動,被它傷到就完了!陸仁嘉擋在前面,能勉強把它拖住一會兒,實在不行你就趕緊跑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秦蘿強忍著頭皮發麻,終於緩過一些神來。
……對哦,陸師兄受了很重的傷,如今正擋在她跟前。
她被嚇得心臟砰砰直跳,只想迅速逃離這個地方,可是——
要是她跑掉,陸師兄一定會死的。
她和陸望江星燃約定好了,將來都要變成很厲害的人,如果在這種時候臨陣脫逃,她會一輩子鄙視自己的。
陸仁嘉仍在拼死抵抗,即將耗盡體內的最後一絲靈力,與此同時,小小的女孩身形微動。
伏魔錄本以為她會逃掉,對於年僅七歲的孩子來說,這並不是多麼羞恥的選擇。
可秦蘿卻兀地握了握拳頭。
秘境之外,江逢月嘴角勾起一抹清淺微笑;懶懶靠在樹幹的齊薇忽然挑了眉頭,脊背微直。
雲衡眉心用力一跳。
那個他一向看不太起的小女孩……居然在此刻祭出了問春風。
法器引出的白芒轟然鋪開,映亮秦蘿澄澈的杏眼,以及不斷輕顫著的指尖。
邪祟發出悽厲嚎叫,長發亂舞,再度向著二人俯衝而來。當青年修士咳出一口鮮血的瞬間,一道人影決然護在他身前。
陸仁嘉:——?
伏魔錄在識海里一蹦三尺高:「快快快,你的《千機引》!再不濟《登樓雀》也行!它它它過來了!!!」
不行……太快了!
莫說秦蘿,哪怕是修為有成的築基修士,也絕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裡奏出一段完整音律。
更何況那邪祟的模樣實在駭人,小朋友能挺身而出就已是不可思議,這會兒看著它越來越近的猙獰大臉,只怕早就大腦一片空白,記不起任何曲譜。
伏魔錄一顆不存在的心提到了不存在的嗓子眼:「能能能能行嗎?」
秦蘿被嚇出亂碼:「卟嘎嗶#%&——」
早在上前的那一刻,她就料到會來不及。
可是也、也不要小看她啊!
手心觸碰到冰涼的箏身,秦蘿深吸一口氣。
在千鈞一髮的危急關頭,小小的圓糰子指尖用力,卻並非落在箏弦之上,而是笨拙一抱,把整個問春風高高掄起。
——賜予她力量吧!齊天大聖葫蘆娃美少女戰士迪迦奧特曼!
與琴箏狠狠相撞的一剎那,圓滾滾的大腦袋笑意驟消,終於露出了一絲疑惑與茫然的神色。
戴上痛苦面具,只需要短短一瞬間。
陸仁嘉呆了。
宋道長愣了。
美滋滋看戲的齊薇終於沒忍住,從嗓子裡發出一聲低笑,幾個瞬息之後,更是情不自禁鼓起掌來——
仿佛命運般的邂逅,生來便有的契合。問春風如同一根巨型棒球棍,與飛頭兩兩相撞,將後者猛然擊飛。
圓潤的黑影於半空劃出一道優美弧度,途經不遠處的密林時,似是撞到什麼東西,發出重重的一聲「咚」。
另一道小小的人影,從樹梢上應聲而落。
球,進了。
「噗——」
宋道長一口涼茶噴出來:「那是姬、姬幸?他被自己放出去的飛頭蠻擊斃了???」
「這叫什麼,害人之心不可有,報應啊。」
齊薇十分快樂,笑個不停:「說不定,蘿蘿還真能治一治那臭小子,看他今後敢不敢這樣拽。」
秘境外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秘境裡的秦蘿卻是被嚇得當場愣神。
「伏伏,我我我是不是打中人了?」
伏魔錄:……
伏魔錄:「也可能是只樹上的狒狒。」
人影落地的位置距離她不算太遠,秦蘿匆匆塞給陸仁嘉幾顆救命的藥,噔噔噔跑向密林裡頭,沒費多大功夫,就在樹下望見一道略顯熟悉的人影。
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她好像見過。
「晦氣。」
伏魔錄不悅:「怎麼是這小子。」
它一句話說完,秦蘿終於看清對方的模樣。
一雙琥珀色眼睛生無可戀,腦門腫了個巨大的包,像是中過什麼毒,皮膚變成淺淺紫紅色。
是那個曾經對她微笑的邪修哥哥。
這小子總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伏魔錄對姬幸沒有好感,強忍幸災樂禍:「那團邪祟有毒,他中了。」
於是秦蘿面上的愧疚之色更濃。
「對、對不起!」
粉色的圓蘿蔔匆忙上前,倏地蹲下雙腿,低頭從儲物袋裡翻找解藥:「那個只有腦袋的姐姐太嚇人了,我不知道你在樹上,當時一時心急,沒想到會打中。你等等,我馬上給你找解毒的萬靈丹!」
姬幸面無表情躺在地上,目光冰冷。
他在很認真地思考,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的修為比秦蘿高出許多,之前特地隱藏了氣息,理應不會被她發現。
然而猝不及防正中他腦門的飛頭、秦蘿這副認真道歉的模樣,一切都顯得頗有幾分魔幻現實主義色彩,指不定就是由她精心謀劃的局,用來實施對他的報復。
按照秦蘿在修真界裡的風評,姬幸越來越相信這種可能性。
真乃毒婦,恐怖如斯!
「你你你是不是很疼啊?對不起,別生氣了。生氣對身體不好,說不定還會那什麼,急、急火攻心,讓身體裡的毒更凶。」
秦蘿腦子裡一團亂麻,說到最後還是覺得歉疚,吸了吸鼻子,聲如蚊吶:「是我不好,你要是實在生氣,就罵我吧。對不起。」
姬幸:……
說老實話,他起初是有些羞惱的。
秘境外有無數長老在全程旁觀,他出了這麼大的丑,自此以後再也沒臉見人。但聽她這樣說——
少年無言抬眸,看了看眼前小小一個的蘿蔔丁。
兩隻眼睛像是圓滾滾的杏,含著小心翼翼的膽怯與關切,因為覺得不好意思,耳朵和臉頰儘是淺淺的薄粉。
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卻像把鋒利的刀,噗地一下,就把他滿心的煩躁戳破一道口子,簌簌開始漏氣。
這讓人怎麼生氣嘛。
……嘖。
無論這番道歉是真是假,他總有機會進行清算。這次秘境試煉還長,不急。
姬幸別開臉頰:「算了,你把毒解開就行。」
好——可——愛——
江逢月看得滿臉帶笑,就差在腦門寫上「我女兒修真界第一可愛」幾個大字,一邊看一邊往嘴裡塞了塊點心:「若是我生氣的時候被這樣一哄,哪還顧得上不開心啊。」
一旁的劍聖肅然而立,在心裡悄悄記下。
「蘿蘿這回的試煉,還是挺有意思對吧?」
她說罷笑笑,看向身側多出的另一道人影:「你好不容易消去心魔,不妨也進去玩上一玩。」
站在女修身旁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年紀,身量已稱得上高挑。
與大多白衣飄飄的修士不同,他只著了身款式簡單的單薄黑衣,脊背筆挺消瘦,宛如孤松。
少年生了張艷麗且凌厲的臉,冷白皮膚有如玉質,更顯出生人勿近的冷色,此刻雙眸微挑,目光停留於水鏡之上,卻牽引出淺淺笑意:「嗯。」
與此同時,與秦蘿相鄰的水鏡。
江星燃滿臉滄桑、目眥欲裂,小小年紀便已經背負起了太多未知的謎,就差一夜之間長出鬍鬚:「叔叔,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貼滿黃符的山洞,和一套從天而降的劍法?」
江星燃:「嗚嗚嗚我不是騙子也不是邪教,別抓我嗚嗚嗚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