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著飛雲飄雪的床簾突然晃動起來。
一雙手伸了出來。
是個頗為瘦弱的少年郎,俊美之間帶了幾分憔悴蒼白。
可此刻他的面容卻在急劇變化,眉心之間暈著一團黑氣,神色一會兒茫然無措,一會兒猙獰怨恨。
他的手握著床邊,身體在劇烈的顫抖著,帶動著床簾搖晃,過了許久,那綴著的流蘇才平穩下來,往下垂落,不再晃動。
夜晚很安靜,只聽得見劇烈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以及從門外傳來的夜晚小蟲鳴聲。
少年郎突然癲狂地笑了起來,所幸他壓抑著聲音,未曾叫侍候的小廝聽見進來查看情況。
他蒼白的面色飛速地紅潤了起來。
有著無形之氣匯入體內,原本有些贏弱的身軀飛速強盛起來。
「還好,還好,當年本尊看中這具九陰融魂之體,施以轉魂之法。」
「這個仇,本尊記下了!」
他深深地呼出了口氣,那肉身被恐怖手段毀去,魂魄被一遍遍搜魂,直到最後像是一團沒有任何作用的垃圾丟棄,以不可阻擋的力量撕碎焚滅。
那種絕望感和無助難以磨滅。
此刻的他,正是牧笙。
鬼修之所以被忌憚,不僅僅是因為容易墮落成邪修,也因為這種種詭異奇幻的手段。
牧笙十幾年前遊歷世間,瞧得這一戶平凡的富碩人家剛出生的幼子,明明胎兒剛出生之時最是純淨,先天之氣未散,卻窺得其上縈繞著精純的鬼氣。
細細探查方知這孩子乃是九陰融魂之體,是修習鬼術的絕好苗子,天賦甚至要遠遠勝過自己。
他繼任門主之位不久,可不缺傳人,對其生出了嫉妒來。
這孩子出身尋常人家,融魂之體將會遮蓋靈根,無法探尋,只怕走不上修仙路,就只會被這體質連累得肉身孱弱,活不過十歲。
牧笙便是種下了自己的一顆魂種,保他活足百歲。
當然不是大發善心,畢竟魂種他的功法一生也只能凝結一枚,並且三魂七魄會被抽去一魂三魄。
可當種下魂種的這一刻,這孩子就已經是另一個自己,只要主身隕落,就會在一月之後,沉睡的魂種甦醒,施展幽冥移魂,奪舍重生。
因著這孩子本就早夭,是自己出手續了他的命,魂種根治其體內十幾年,這番奪舍才能隱蔽天機,藉助他人的命輪重活。
所以在那些宗師手中,自己是真正隕落了一次,就是掐算也不會露出半點破綻。
全靠自己這第二條命!
牧笙起身,眼神之中陰翳無比。
鬼修司掌魂魄之力,留給自己保命的手段多著呢!
如今自己需要儘快借著一魂三魄之中殘餘的本體力量恢復實力,以融魂之體吞併魂魄之力。
他手中一道黑色的令牌閃爍著,猩紅的蛇眸出奇攝人。
好極了,好極了!
這天尾密傳,此刻自己也去得了。
牧笙眼中投射出猶如實質的狠厲之光。
大仇不報,他心難安!
………………
裴夕禾乘坐在青玄舟上,朝著萬重山飛躍而去。
她丟了一堆上品靈石在催動靈器的法陣之中,法陣之力滲出,煉化靈石,被抽調其中精純的靈氣用以維持運行飛行。
倚靠在舟楫邊,眸色有些淡。
周遭的雲氣如絲如縷,在極速帶動的風下翻飛排開,飄揚在空中。
她伸出手去,盪在雲霧之間,久了就有些沾濕之感,風力洶厲,卻無法讓強悍的身軀破損一二。
不俗的血脈,強悍的肉身,絕塵的天靈根,曠世的道經,獨步的刀道傳承,她似乎都有了。
可就像此刻裴夕禾伸出手,雲氣從指縫間逸散開去。
好物雖珍,卻需真正地,牢牢握在掌心。
飛舟發出了轟隆一聲,她收回手,瞧著一片雲霧深處若隱若現的兩間草廬和一間木屋,拋開雜亂的心思,眼中冒出幾分喜色。
她腳尖一點,就落到了那雲霧遮掩的山岩之上,身後那龐大的青玄舟體泛靈光,滴溜溜地縮小身形,最後化作了個袖珍的舟舫來,青光瀰漫在外,化作了顆青色小珠被收起來。
「當康。」
雲氣之間衝出來了只青皮小豬,正落入了裴夕禾的懷中。
她柔著眉眼,一隻手把哼唧抱在懷裡,另一隻輕撫如玉滑澤的脊背。
「當康。」
哼唧高興地扭著脖子蹭了蹭她的手背。
裴夕禾抱著它敲動了趙晗峰的門扉。
「回來了?進來吧。」
不曾探查都知道是小徒兒,喚作趙青塘只會呼啦一嗓子,然後推門就進。
裴夕禾得了趙晗峰的應允。
推開草紮成的門,瞧見了自家師傅坐在一個蒲團上。
「可有所獲?」
裴夕禾走之前告知過他,自己會去暗閣獲取相關的消息。
她點了點頭,眼中帶了些莫名的銳色。
「按照得到的消息,徒兒推測,有九成把握。」
這其實就算是肯定了。
趙晗峰坐在一個普通的蒲團上,右手撐著下巴,全無半點高人模樣。
裴夕禾沉默了下。
「師傅,徒兒有不解。」
趙晗峰移開了撐著下巴的手,挺直了腰,正了正神色。
「你說。」
「多就是好嗎?」
她眉宇之間有著一抹揮之不去的疑惑。
伸出右手來,掌心璀璨極了。
無極靈力,種魔魔力,三大天靈根投射虛影纏繞,太陽真火,月光清輝,鋒銳刀意。
每一道力量都有著不凡的恐怖力量。
趙晗峰瞧著,就知道她遇到了怎麼樣的困惑。
「多非壞,也不一定非好。」
他站起身來。
「我的九陰刀實際上曾採集了天地間九種截然不同的天地奇玄陰煞,可你也曾見過我出刀每一刀之下,可有不協?」
裴夕禾揚了揚頭,自然是不曾。
甚至叫她瞧不出九道不同陰煞的區別,仔細想來,恐怕只有承受其刀的人才會感受到九重變化來,是完完全全的渾然一體。
「因為它們有一個核心,就是我自身,同樣的,也是你自己,它們是握在你手中的。」
裴夕禾眼中有著些許明悟如星子亮起。
無論是雙生還是相剋,都是因為存於一身才聯繫起來的。
趙晗峰正對著裴夕禾,雙目相對,後者似乎從他的眼中看見了一片浩瀚的星海一般。
「想要融匯一身,就將自己作為熔爐,任你鍛造,創造出屬於你自己的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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