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提點

  廩米是蘇誠志朝廷給廩生的福利,就算蘇富貴和楊氏是蘇誠志的爹娘也不得占有,因此柳東林在離開蘇家老宅的時候,特地丟了話讓楊氏等人自己好生掂量。

  若不想將這事鬧上公堂進而影響蘇澤凡的功名前途,蘇家應該知道怎麼做。

  送了同窗回家的蘇澤凡,自然更清楚這事若不能妥善處理對他的影響將會有多大,自是好言好語送了一行人出來,言明待蘇富貴父子一回來就親自將廩米等送到蘇雲朵家裡來。

  能有這樣的好事?

  若真是這樣,那麼柳東林和七叔公還能如此生氣?

  果然還有插曲,也不知是誰在被楊氏關在柴房養病的小楊氏耳邊說了什麼,蘇澤凡這邊好不容易平息了柳東林等人的憤怒準備送他們出門,那邊小楊氏就踉蹌著沖了出來直往蘇澤軒身上撲,嘴裡自然不乾不淨地罵著,瞬間就將蘇澤凡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好局面破壞殆盡。

  蘇雲朵聽了心裡自然也十分氣惱,卻又感到有些好笑,小楊氏華麗麗的就是個豬隊友!

  蘇誠志房間裡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剎那間打消了蘇雲朵心頭譏諷的笑意。

  剛才他們就站在院子裡說話,聲音一個個還不低,想必早就吵醒了在屋裡養病的蘇誠志,大家這一番話肯定全都落入了他的耳里。

  聽著他的咳嗽聲,蘇雲朵猜測他應該並不贊同向老宅那邊要回廩米,因此雖然擔心蘇誠志的身子骨,心裡卻也很不是滋味。

  這樣一個愚孝的爹爹,比起小楊氏拖蘇澤凡的後腿,似乎也是個妥妥的典型的豬隊友!

  「蘇秀才你莫急,待你爹回來,定將你的廩米給送過來!」七叔公對著蘇誠志那屋吼了一嗓子,屋裡的咳嗽聲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卻爆出一陣更加猛烈的咳嗽聲。

  寧氏急得不行,挺著大肚子就要進屋裡去,蘇雲朵哪裡肯讓她進屋,趕緊給蘇澤軒使了個眼神,蘇澤軒一閃身就進了蘇誠志的房間。

  房間裡急促的咳嗽聲漸漸緩了下來,隨即是一陣低語,很快蘇澤軒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對著七叔公和柳東林等人抱拳彎腰深深地做了個揖:「今日多謝諸位仗義相幫,待來日爹爹身子大好,再請諸位來家飲酒喝茶。」

  今日跟在七叔公和柳東林身邊同來的人,誰都不是蠢人,自然明白蘇澤軒這是在替蘇誠志送客,於是紛紛告辭準備離開。

  柳東林在離開之前,看了眼並肩站在一起的寧氏和蘇雲朵,最後目光落在蘇誠志所在的那間屋提聲道:「廩米我會繼續盯著,總不能讓你一家餓死,蘇秀才只管安心養病。」

  柳東林這話其實已經算是在提點蘇誠志了,蘇雲朵真有些擔心蘇誠志會說出什麼讓柳東林難以下台的話來,想開口搶著對柳東林說句感謝的話,卻聽到屋裡傳來蘇誠志的聲音:「那就麻煩東林哥了!」

  雖然聲音有些微弱而且帶著明顯的喘息,卻讓蘇雲朵大大地鬆了口氣。

  不管蘇誠志這話說的是心甘情願還是迫於無奈,只要他親口認同了向老宅討還廩米,柳東林就必定會將這事給辦妥了,那麼老宅那邊就必定要交還廩米,他們這一家病孕弱小就能有過冬的糧食。

  「無需客氣,你且安心養好身子,只有你的身子好了,你這一家以後的日子才有盼頭。」柳東林說完對著蘇雲朵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屋裡傳來蘇誠志壓抑的嘆息聲,身邊的寧氏用帕子輕輕印了印眼角,臉色卻好看了些許,想必也是覺得日子有了盼頭了吧。

  送走柳東林,蘇雲朵將寧氏扶回屋裡讓她在蘇澤臣身邊躺下休息這才轉身出屋,在屋外站定幽深的目光投向蘇誠志的房間糾結猶豫片刻還是去了廚房,藥應該已經熬得差不多了。

  原本蘇雲朵想著喊蘇澤軒來端藥給蘇誠志,她自己上山去分次將半山腰那堆柴火背下山,略考慮了片刻,還是決定自己端藥給蘇誠志,與老宅那邊的事還是得與蘇誠志進行溝通才好繼續進行下去,總不能拿回廩米卻讓蘇誠志心裡又結下疙瘩,那樣的話對他養病實在沒有好處。

  當然她更想知道柳東林那個隱晦的提點,蘇誠志到底明白不明白。

  蘇雲朵交待蘇澤軒去屋後翻一翻曬著的核桃,她自己則端著藥進蘇誠志房間。

  蘇誠志見蘇雲朵端藥進來,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投向蘇雲朵的的目光帶著些許審視和疑惑,不用猜蘇雲朵也明白蘇誠志這個目光的含義,她知道蘇誠志已經詢問過蘇澤軒,就算蘇澤軒的回答有所隱瞞,以蘇誠志的聰明再聯繫到柳東林等人的話,他能猜出個大概並不稀奇。

  經過半個多月的適應,蘇雲朵雖然沒有十足的底氣,卻也不怕蘇誠志探究的目光,這個家有那麼大的變故,蘇雲朵覺得她的性情有所改變應該不是件難以接受的事,故而十分坦然地直面接對上了蘇誠志的眼睛。

  蘇雲朵的坦然反倒令蘇誠志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接過蘇雲朵手上的藥一口氣喝了個精光,腦子裡卻如同翻江倒海。

  他被人從鎮上送回葛山村那天,昏昏沉沉中聽到妻子兒女悲戚的哭聲卻無力安撫,聽到小楊氏和楊氏嫌棄的話又無力反駁,聽到爹娘要將他這一房淨身出戶更無力哀求,只餘下滿腔的悲憤鬱結心頭,讓撕心裂肺的咳嗽將自己帶向無盡的深淵。

  那種悲憤和無力,讓他沒了生存的勇氣,只恨不得直接一頭撞死,若非身邊妻兒的啼哭聲讓他的腦子漸漸地有了一絲清明,心底湧起絲絲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只怕當日就魂歸九天了。

  那日被送回葛山村,他本就病情沉重,又被鎮上大夫的一句「肺癆」的診斷打擊得體無完膚,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自己的狀態大約離魂飛魄散也不過一步之遙,他是多麼希望得到爹娘的安慰和支持,卻萬沒想到爹娘會如此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