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賣身
這條老舊的胡同,名叫棉花胡同。
張眉壽之所以能如此確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這兒,原因也很簡單——他入宮前的名字就叫做棉花,據說此名便取自這條胡同,取名之人的隨意程度不免令人喟嘆。
棉花無父無母,是在這條胡同里被一個雜耍班的班主收養長大。
這雜耍班本身也無什麼名氣,多是靠街頭賣藝為生。且因近年來精通方術者越來越多,街頭巷尾大切活人的比比皆是,玩普通雜耍的只為混口飯吃,豈有賭氣玩命的道理?於是,只能眼睜睜地被搶走了飯碗。
而想要維持生計,這些人便只有暗下試著另謀出路。
還有些職業操守的,業餘時間便化身走卒腳夫、碼頭苦力;拋棄良知者,依仗著自幼習武、有一技之長的優勢,淪為盜竊之輩、亦或是被人僱傭為打手殺手者也比比皆是。
棉花被舉薦入宮編入御林軍之前,據說做的就是後者的活計。
但他又是個心軟正直的性子,接到僱主的任務後,還要認真調查一番被打殺之人是否奸惡之輩,若不是,他便不干。
於是,他雖身手不凡、天生神力又有獨門秘技縮骨功,可日子仍過得窮困潦倒。
張眉壽此番前來,就是想雇他做個『打手』。一來棉花的本領和為人她都信得過,二來……就當順便照料一下他的生計吧。
「三妹,咱們來此處作何?」
在胡同口下了馬車,張秋池不解地問。
這棉花胡同里是出了名兒的魚龍混雜,多是行走江湖賣藝者,且據說惡名昭彰的上一任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被發落出宮之後,也住在這裡。
張秋池自然不願讓妹妹踏足這等地方。
張眉壽剛要將早想好的藉口解釋給他聽,就聽阿荔低呼了一聲,道:「姑娘,您瞧那邊——」
張眉壽和張秋池都下意識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名披麻戴孝的人跪在一戶破舊的門庭前,老舊的幌幡隨風飄蕩著,遙遙可見其上繡著「汪家班」三個大字。
「家裡死人了,跪在外面做什麼?」阿荔說話直白不好聽。
這時,有兩名衣著樸素的婦人經過,其中一名拿憐憫的口氣說道:「那是汪老班主的養子,汪老班主前幾日得病故去了,這孩子便想著賣身葬父……」
另一名婦人補充道:「可惜賣了好幾日都沒人願意買。」
「……」張眉壽聽得眼神一凝。
這悽苦的身世,聽著怎麼那麼熟悉呢?
她抬腳朝著那披麻戴孝跪著的人走了過去。
張秋池一愣,而後趕忙帶著小廝跟上。
張眉壽心中有所猜測,待來到那人身前,得見了其面容之後,心底不由一喜。
啊……她這麼說絕對沒有對死者不敬的意思。
仍舊灼人的日光下,身披麻衣、黝黑的臉龐曬得發紅的少年人仰臉看著面前的小女孩。
他自覺活了十六年,還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小孩子。
小小的一個,粉雕玉琢的,肌膚如剛磨好的嫩豆腐,眉眼清澈,眼珠兒跟兩顆水汪汪的葡萄似得,好看又新鮮……少年人在腦子裡詞窮的形容著。
四下安靜了一刻,那嫩青色的綢裙隨風微微動著,讓他的視線都跟著清涼起來。
「你叫什麼名兒?」張眉壽看著他,印證地問道。
「……棉花。」少年人有些遲緩地答。
四目相對,他從那雙清亮的眼睛裡瞧見了一絲欣喜的意味。
「你賣身葬父,打算賣多少銀兩?」張眉壽緊接著問道。
她原本只打算僱人,倒沒想到要買人,不曉得帶的銀子夠不夠。
她問的直截了當,張秋池一聽卻慌了。
「三妹,你問這個做什麼?」他走上前,將張眉壽拉到一側,輕聲勸道:「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咱們還是快回去吧。」
張眉壽反應極快:「大哥,你不是缺一個貼身小廝嗎?咱們把他買回去如何?」
張秋池不由一怔。
這間隙,那少年人趕忙答道:「我賣三十兩銀子!」
阿荔一聽眼睛都瞪大了。
「三十兩?這也太貴了!」她驚道:「人家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賣身才不過十來兩而已,你五大三粗的且一瞧飯量就很大……竟還好意思要價這麼高!」
尋常人家買一個粗使下人才多少銀錢?怪不得他賣了好幾日都賣不掉呢!
「姑娘,咱們走。這一瞧就不是正經誠心想賣身的。」阿荔一副識貨斷貨的語氣:「咱們要買人,可以去找人牙子。」
「等等!」那少年人連忙解釋道:「……我力氣大,一個人能做五個人的活兒,我還會功夫,也能看家護院!俗話說,一分價錢一分貨,三十兩將我買回去,絕不吃虧!」
阿荔仍舊不屑,轉臉上下打量著他道:「那也不值三十兩!」
「那你們看著開個價……」少年人急道。
哪怕不願承認自己不值錢,可這幾日下來,他也算是看明白了,三十兩不會有人買。
天氣熱,義父的屍身再不下葬就不行了,他現如今想著,價格壓一壓也無所謂,只要別差太多就行了。
若不是義父還留了年僅十三的妹妹讓他照料,他直接將這老宅子賣了來辦喪事便是,又豈會淪落到堂堂男兒出來賣身的地步?
而且這個辦法還是妹妹想出來的,他始終有句「女兒家更好賣,你怎麼不去賣」不知當講不當講。
誰讓他承了義父的養育之恩呢,罷了,就當肉償吧。
「十兩!」阿荔喊價擲地有聲。
少年人一口血哽在了喉嚨。
他強忍著不適,道:「萬水千山總是情,別壓太低行不行?」
阿荔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竟然還拋出了江湖話,看來這價註定不好講!
她心生退意之時,悄悄看了一眼張眉壽的神情,並敏銳地從自家姑娘的眼神里讀出了四個字來——「真的想買」。
於是,肩負議價大任的阿荔只能咬咬牙道:「最多再加三兩,十三兩,不能再多了!」
「佛爭香,人爭氣,二十五兩別猶豫。」少年人滿臉無奈。
阿荔的身形顫抖了一下。
張秋池徹底聽不下去了。
「一口價,十八兩。圖個吉利!」
咦——!
他不該是阻止妹妹買人的嗎?怎麼也被帶進了講價的怪坑裡!
張眉壽和阿荔都目含驚訝地看向他。
偏那少年人一拍大腿,狠下心道:「成交!」
張秋池:「……」那個,等一等,他把剛才一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話收回來還來得及嗎?
正當此時,隔壁的院門發出了「吱呀——」的聲響,兩扇陳舊的木門被人從裡面推開了來。
謝謝大家的等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