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洗胡沙(五十三)

  蘇遠蘅仿若掩不住得意,笑笑撇開臉去,道:「世事難求全,成個七八分就該燒香謝神了。」

  薛凌仍蹲著,半晌笑道:「說的是,明兒天亮之後,你我都去多燒些。」說罷才徐徐站起,長出一口氣轉身往外,自尋了把椅子坐著。

  不多時,逸白帶著四五下人先抬進來一隻大桶,蓋子縫隙處絲絲縷縷熱氣還在往外冒,擱下後又搬進來個框子,一層紗布蓋著,也是迷迷濛蒙水蒸氣四溢,看凸起輪廓該是饅頭餅樣吃食。

  果見得掀了蓋子布匹,木桶里是滿滿一桶稠糯粥水,框子裡有花卷點心餅子各式都齊。

  下人又端進來個大盆,盆里熱水泡著筷子碗碟勺筷,一應擱在桌上,蘇銀便大聲招呼:「諸位都來用些,吃過飯食,咱就開旗上路了。」

  又小跑至薛凌面前,告罪說是實沒找到牛乳,這地原是蘇家苦力活兒落腳處,沒預備這精緻富貴東西。想走遠些採買,一來天沒亮,另來,這事兒也要要緊,只能請薛家少爺擔待擔待。

  幾人隔得遠,蘇伯清並未聽到蘇銀與薛凌嘀咕什麼,只薛凌往桌邊走時,滿嘴罵罵咧咧,瞅著框子裡東西挑挑揀揀半天還在抱怨:「累了一整晚,連個人吃的都沒有。」

  她看見饅頭就來氣,翻好一陣本是拿個餅在手,掰開才要啃,不知如何跟見鬼了一樣,兩半齊齊丟回筐里,道是:「油死了,吃不下。」

  沈伯清瞧見,又與旁人相覷幾眼,終未作言辭。薛凌站那為難半天,總算撿了個青菜窩頭在手,恨恨咬了一口,側身從水盆里撈了碗筷,大抵嫌上頭掛著的水漬骯髒,拿在手裡卯足了力左右甩。

  蘇銀跟才回過神似的衝上來,手忙腳亂將那掰開的兩半餅子從筐中撈出來擱在一旁,又與薛凌道:「先生擔待擔待,咱們今日」

  她似越發氣,捏著碗道:「要你說?」話落也懶得再甩,哐當將碗砸桌上,自拎了粥桶里勺子撈了小半碗,連窩頭一併抱在手裡往別處走了去獨自吃。

  蘇銀又與沈伯清賠不是,話里隱隱不滿,只說薛凌過於乖張,不知是誰家兒郎,偏遣了個這樣的來行事,蘇家也是有苦說不出。

  沈伯清看薛凌背影,笑言兩句豈敢,道是沈家滿門都是人撈出來的,哪有背後編排別人不是的道理。他倒頗有些真心實意,畢竟惦記著「朱公救子」一說,便不覺張狂全是缺點。

  蘇銀順勢恭維沈伯清好涵養,說話間已伸了手要替沈家諸人分粥。沈伯清忙止住他道:「不敢再多有勞煩,老夫自己來吧。」

  蘇銀頓首,面向為難,沈伯清已搶一步拿了勺子在手,笑道:「就請小先生替我取個碗來。」

  蘇銀忙點頭賠禮,站到一旁撈了四五隻碗,剛要遞,惦記起薛凌那會猛甩水,尷尬笑笑道:「沈公稍後。」

  說罷另取了帕子來,小心翼翼將碗中水漬擦乾淨才遞與沈伯清,又將撈出來的幾個碗勺一一擦淨。

  沈伯清未拿其他的,僅盛了幾碗粥過去分與沈家眾人,來回遞粥間見蘇銀拿擦乾淨的碗也盛了一些往裡屋蘇遠蘅處去。

  那廂薛凌咕嚕嚕已喝了個底朝天,又來盛第二碗,奇怪的是順路將先前丟了的那兩半餅子又撿了起來,拿在手上連粥一併端過去了。

  沈伯清愈發莫名其妙,然今晚見薛凌行事本就毫無道理,大家吃喝俱同,實挑不出疑點。行走間不忘看了眼裡屋,蘇銀正一勺一勺給蘇遠蘅餵。

  他回軟榻處瞧著妻女,道:「估摸著你倆別的也吃不下,喝點粥吧。一會出了城,路上顛簸,腹中空空,脾胃受不住的。」

  那姑娘聽話端了碗,婦人卻是哽咽道:「我哪吃得下老爺」

  沈伯清復安慰道:「三兩天而已,只兩三天辛苦些。」他指了指熟睡的孩童,道:「也叫他們起來用些,不然明早醒來怕是哭鬧不休。」

  婦人猶哀怨:「這會子,我都吃不下,睡夢裡醒來,他們哪就能吃得下。何不備的妥帖些,馬車咱們日前也不是沒用過,哪裡就要趕在這一時。」

  沈伯清重斥道:「糊塗,咱們是奔命去的,你當遊山玩水呢。」

  婦人轉臉抽噎,那姑娘快速喝完了碗裡粥,轉身輕拍了拍倆孩童,待人半醒後,又哄道:「咱們趕早去城外玩呢,快些吃了換衣服吧。」

  因年歲尚小,半夢半醒迷糊間連在哪也分不清楚。男童說好,女童說困,今日便不去了。

  姑娘拿起勺子半哄半逼各餵了小半碗,寅時中末,恰是睡意正濃,蘇銀才來收碗,兩孩童已然又倒在軟榻上沉沉睡去。

  薛凌在牆角捏著那半塊餅子不放,目光渙散盯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這會也無人注意她。待吃食用具撤下,即有人呈了衣衫來。

  與沈家各人一一分過,蘇銀方問起沈家下人,只說底下衣衫也都備好了,趕緊換了吧。

  沈伯清略頷首,信步走出屋外,再進來與蘇銀道:「人在外候著,你帶他們去吧。」

  蘇銀躬身,依言要往外,突兒看到薛凌還在牆角,手上餅子還剩稍許拿著,笑與沈伯清道:「小人也去催催那位少爺。」

  沈伯清擺手,蘇銀行至牆角,喊了一聲,薛凌方回過神來,看了看蘇銀,又看了看手裡碎餅,突而嗤笑一聲,三兩下全數吞到了口中。

  蘇銀都愣了愣,只說她那會乖戾無非做給沈伯清看,現在沈伯清已然將鉤咬死了,大可不必如此。

  薛凌嚼巴兩口咽的順暢,瞧見蘇銀目光怪異盯著自己,無謂道:「怎麼了。」

  蘇銀笑笑道:「無妨,小少爺若是沒吃好,方才.」

  「我吃好了。」她拍了拍手上粘著的餅屑,一語雙關:「什麼時候走?等的煩。」

  蘇銀頷首道:「正要去給沈公底下人送衣服,換好衣服咱們便啟程了。」

  那餅屑怎麼也抖不乾淨樣,她在衣服上蹭了兩蹭,又翹首去看暗處沈家人,絮叨一般低聲道:「送飯這活兒容易,換衣服有些艱難,不如讓我底下的去做。」

  蘇銀一樣輕聲:「那再好不過。」

  「薛暝在外頭,你與他說是我說的。」

  蘇銀頷首離去,薛凌看姓沈那一家子還在一堆,生離死別的,總是話多,這些人已然不值得掛心了。

  她看自己手,白皙素淨,纖塵未染,偏她忍不住還想抖,好似能將整隻手抖落才夠暢快。反正剛才那肉餅,肯定不如綠梔娘親做的好吃,可惜就是自個兒當時沒吃到。

  所以這玩意成了明縣門口的饅頭,不吃難熬,吃也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