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1章 洗胡沙(三十九)
話落似憋不出笑,抿著嘴往裡走。身後蘇銀臉色變了又變,沉聲喊看門的小廝嘴放老實些,言罷追了薛凌二人去。
小廝眯縫著眼撓了好一會頭,怎麼也猜不得誰家人敢當面如此落了蘇銀面子。這方記起薛凌那會並沒說個姓名,實是那句「喊蘇遠蘅來迎我」過於張狂,他自知得罪不起,去請了能做主的人來。哪料得,來了也做不了主呢。
依著薛凌所言,果真是趕上了蘇府飯點。她與薛暝二人行至主院廳前,便瞧得蘇遠蘅一人坐在桌邊拿了個湯勺慢悠悠往嘴裡送。只不知為何,桌上似乎僅三兩隻碗碟。
雖說一人吃飯吃不了多少,但薛凌富貴日子過多了,一眼看上去,便覺寒酸的緊。許是擺的少,也用不著丫鬟伺候,蘇遠蘅身邊連個布菜的下人都沒站一個。
三兩步走到近處,更覺蘇府如今破落,蘇遠蘅碗裡不過些許粥水,碟子裡幾粒碎屑渾然還全是素鹹菜疙瘩切的,不見半點葷腥。
聽得人來,蘇遠蘅並未抬頭,仍是慢條斯理往嘴裡送粥,薛凌未作它想,扯了把椅子坐下,道:「這銀子不是還沒給出去麼,你這便顧不上嘴了?早知如此,我也帶些雞鴨魚肉作個禮。」
蘇遠蘅手上停了動作,將碗緩緩放下,抬頭看與薛凌,並不似昨日那般故作諂媚,也未如蘇銀一樣憤恨,只尋常瞧與薛凌道:「你來做什麼?」言語之間,舊時公子氣隱約又浮於眉間。
薛凌瞭然,暗忱這蠢狗昨日浪蕩,多半還是作給壑園旁人看。就說蘇姈如養出來的東西,也不至於死個媽就一蹶不振了去。
蘇遠蘅招了招手,示意蘇銀將桌上碗碟都撤下去。蘇銀才伸手,薛凌絲毫不顧及,笑道:「今夜你去幫我接幾個人。」
蘇銀面上一冷,直起腰又將手收了回去。蘇遠蘅不以為意,輕偏頭讓他繼續拾掇著,道:「去接誰?」
「去將沈元州父母姊妹接出來。」
「我如何接得出他們來?」
「往日接不得,今日便行了。」
蘇遠蘅這才正眼打量薛凌稍許,略帶嘲弄道:「前日還接不得,今日就行了?」
薛凌笑道:「今日定是行了。」
蘇遠蘅垂目,沉默片刻,似下定了心思,沉聲道:「何時去接?」
薛凌尚沒答,旁兒蘇銀急道:「少爺不可。」話落將已經摞起的碗碟撒手丟回桌上,冷冷盯著薛凌道:「你自己的事兒,自己去辦,休想再將蘇府牽扯進去。」
薛凌往後仰身,翹著腿笑:「什麼我自個兒的事,這不是大家的事兒,再說了,我去接,人家也不肯跟我走啊。」
蘇銀還待說什麼,蘇遠蘅又招了招手,仍是問:「何時去接?」
蘇銀回頭要勸,才喊得一聲,薛凌腳尖使力,將桌子蹬得輕微移位,吱吖一聲合著她興高采烈答:「子時罷,有道是夜黑風高。」
「接往何處?」
蘇銀垂頭喘氣,臉上陰晴不定,薛凌面色未改,仍是活潑樣笑:「哪也不去,就是接出門,轉得幾圈避避,天色一亮,且是要送回去的。」
蘇遠蘅若有所思未答話,只伸手示意蘇銀將桌上東西趕緊收走。薛凌自顧伸手翻了個茶碗拎起水壺續滿,道:「我是遣了底下人來還債的,你見好不收就罷了,還將人弄的哭哭啼啼,勞費我哄了半晚上。」
蘇銀登時又是不喜,卻也知道這話是個隨口功夫,咬了咬牙接著將桌上碗碟往手中收,蘇遠蘅卻是怪異瞧了薛凌一眼,臉上笑意一晃即過,道:「沈家父母姊妹三四人,萬一還得跟倆丫鬟小廝,我廢人一個,如何護得他們周全。」
薛凌瞧見蘇遠蘅方才表情嘲弄,當是自己兩句擠兌惹惱這蠢貨,並未放在心上,一貫的有恃無恐道:「無妨,我遣人跟著你。」
蘇遠蘅嘆了口氣,此事方多了些議事的架勢,詢問道:「我與沈家究竟是個什麼情形,不消多說,你是知道的,他們不肯跟你走,你就這麼有把握,會跟我走?」
「有有有。」薛凌擱下手中杯子,仰著臉眉眼彎彎對著蘇遠蘅笑:「你先去嚇他一嚇,再不肯,哄上一哄,還不肯,騙上一騙,哪有不跟你走的道理。」
說罷退回身子,仍是仰在椅子上,頗有些遺憾樣道:「也就是我與他沒個絲毫干係,不然這活兒哪輪到你來。」又與蘇遠蘅半真半假強硬道:「可是說好了,我要時時跟著的。做不得,一旁瞧著也是個趣兒。」
聽聞她要跟著去,蘇遠蘅二人登時再無疑慮,皆是放下心來。桌上寥寥幾個碟子總算盡數收到蘇銀手裡,從薛凌眼前消失了去。
待人轉過門廊,她恣意未改,笑道:「合該我早些來還欠帳,這偌大的園子,連個飯桌子都鋪不滿了,虧我特意空著肚子,特意來吃點好的,往日不是那啥.」
話到此處,卻並沒說完,她想說往日蘇府不是最擅長作桃花酥,今日不見端個十七八碟來,好歹自個兒是來送錢的,大小算個貴客。
然喉間無故發癢,咳了一聲,乾澀道:「那啥,龍肝鳳髓不要錢的吃。」
蘇遠蘅抬手抖了抖袖沿,動作輕微卻似費勁的很,臉色都帶了些許痛楚。薛凌下意識瞧著他手,聽得一句:「近來多獨食,日月不知味,且養著命就是,何必糟蹋東西。」
薛凌抬頭,分不清真假,半晌噗嗤一聲笑,道:「是是是,你說啥是啥。」話末突而面色一轉,冷道:「我晚間再來尋你,你準備妥當些。」
蘇銀去了又回,進門站在蘇遠蘅身旁,瞧著薛凌道:「怎麼個妥當法?」
她偏臉瞧去,片刻略彎嘴角,尋常溫聲道:「我與蘇遠蘅議事,身旁總有雞鳴狗吠不休,就是不妥當。」
蘇銀此刻反未生怒,輕頷首後退了半步含笑躬身不語。薛凌復看與蘇遠蘅笑道:「明日朝後,當令群臣縞素,百姓掛孝,為京中沈家滿門舉哀。」她似當真在為蘇遠蘅計較,殷切勸:「你備妥些,免得到時候.
白布短缺,買不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