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2章 洗胡沙(三十二)

  第972章 洗胡沙(三十二)

  門外殘陽如血,夕照透窗將屋內影子拖長成怪異亂舞的群魔,薛暝站在暗處,看薛凌情緒頗好,幾疊字寫的甚是順手。

  直至暮色四散,丫鬟傳話說是要布晚飯,薛凌方停了筆。只還沒起身出去,含焉在外請了話,問可還方便進來。

  薛暝閃身移了個燭台到近處,火光乍起,映著最新寫的一張筆墨未乾,薛凌吹得一口,喊了進,並沒聽出含焉語間怯怯,更沒想起含焉這畏縮樣子,好久不得見。

  待人走到近處叫了聲「薛姑娘」,薛凌這才抬頭,借著剛燃的燭火瞧見含焉一副揪心眉眼,好似再不哄她兩句,馬上就要哭給人看。

  只想來如今誰敢給她氣受,再念及自己今日在李府也裝模作樣糊了兩把臉,一時間竟想,莫不成含焉也學會玩花樣了?

  然不等薛凌開口,含焉垂頭強忍哭腔道:「我從蘇府回來了。」

  薛凌這方瞭然,道:「怎麼,蘇遠蘅得罪你了?」

  含焉搖得數下頭,只說不敢稱得罪,應是今日蘇家公子有些糟心事放不開,所以收到薛凌的信,回應有些不講理。

  薛凌笑道:「怎麼個不講理。」

  含焉頭愈發垂的低,道:「他說東西是你借的,隨便打發個阿貓阿狗就說還,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沒了?」

  「沒了。」

  薛凌抿著嘴挑了挑眉,想說這一句阿貓阿狗確然算不上得罪,估摸著是含焉在壑園呆了三五月,錦衣玉食加身,連聲牢騷也聽不得了。

  也無妨,恰好是,估計明後兩日間便要去尋蘇遠蘅一趟,他要自個兒親自還,那就還與他便是。

  這廂薛凌又哄得含焉兩句,道是蘇遠蘅原就是個口無遮攔的蠢狗,管他呢,又道:「你在蘇府住過的,沒少見他發瘋罷。」

  含焉偷笑一聲,說是住那些日子,甚少見過蘇遠蘅,不過碰到幾次確實如此,蘇家公子脾性不好。

  薛凌道:「是了是了,正是這麼回事,去吃飯。」

  含焉委屈樣未散,又與薛凌閒話幾句,道是京中見了這麼多老爺公子,好像就蘇遠蘅是有幾分毛病在身上,別的那個不是溫潤如玉。

  薛凌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許是蘇夫人太忙了,他從小是個沒娘教的。」話落便起身隨手收了收桌上雜亂,招呼含焉齊齊出去要吃飯。

  含焉本是一回來便忍不住說蘇遠蘅的不是,現兒聽得薛凌這般說,卻又忍不住替蘇遠蘅叫屈,道是人也沒壞到這個地步,何況而今蘇夫人已經去了,不好這麼說。

  薛凌只顧得敷衍,道:「無妨,我也是個沒娘教的。」

  含焉怔住,立時閉了嘴。薛凌未有絲毫傷感,見話頭止住,心想早知此句有用,不如一早說來,又喊得兩聲「走走走」,抬腳就往外。

  含焉垂手跟了兩步,忽而「哎呀」一聲,薛凌走前頭沒個防備,下意識身子一頓,若非今日往宮裡去帶不得恩怨,估摸著手腕間已冒出半截劍尖來,她迴轉頭來無奈道:「做什麼?」

  含焉看她被嚇到,抿嘴笑過,抬頭臉上還見竊喜,又小跑兩步扯了她袖沿,悄聲道:「來」,說著將薛凌往回扯。

  阻力只一瞬,薛凌本不喜與人親近,然終沒將含焉甩出去,跟她回到桌邊,只見含焉自取了筆,拿了張白紙,悄聲道:「我幫你瞧著了。」

  裝神弄鬼一般,薛凌壓著性子道:「瞧著什麼了?」

  她用過的墨還未乾透,含焉沾了沾,仰臉輕道:「昨兒你不是問我可有姓陳的,我今日特意幫你瞧著了。」

  薛凌一喜:「你帶出來了?」

  含焉輕搖了搖腦袋,道:「我不敢拓下來,我記著了。」說罷抬筆就要寫,薛凌忙按住她的手,沉道:「別動。」

  紙上才落了個墨點,薛凌緩緩將手拿開,笑道:「不急,你記得熟些,哪日我問你再說。」

  含焉不明所以,只鄭重點了點頭,而後將筆掛回了架子上。薛凌未說話,將硯台殘墨潑了大半在紙上,蓋住了那粒墨點後將紙移到了桌子一側,和硯台位置離的極近。

  她倒不擔心這會屋裡交談寫字會被逸白知道,只恐事後丫鬟來收拾時瞧見儘是人名,難保會傳到哪去,寫完燒了,又有些欲蓋彌彰,莫過於找個好時候,領著含焉隨意出門一趟,輕鬆問過便是,省了諸多後患。

  她甚少在含焉面前表現的謹慎,又擔憂含焉膽子小,被人一嚇便漏了陷,特意多加叮囑了兩句,二人這才齊齊出門往前廳用飯。

  難得今日諸事順利,且含焉這番舉動,做的甚是周到體貼,難為將她撈出來這麼久,總算看到點回報來。再是不指望,一朝指望到了,大小是個值得欣慰的事。

  待丫鬟布菜上來,一桌子大半是初夏時鮮,瓜果豐盈,葷素不缺,一頓飯吃飯,食色慾兩全,更添歡快。

  這兩日晴好,星月升的都早,疏光如漏雪,碎碎鋪了一院子。薛凌飯後消得片刻,想起明兒李敬思該要來,思量一陣,仍是遣了薛暝去撈兩條魚來養著。

  薛暝微不可聞嘆了聲氣,轉身出去尚沒回,腳步匆匆來了個小廝,說是逸白遣來,恭敬遞了張紙與薛凌,道:「白先生不敢怠慢,回去即細細查著擬了個名冊來,上頭姓氏身份一應全著,姑娘且先看看,若有合適的,隨時召白先生來議便是。」

  薛凌結果來寥寥掃過一眼,只「嗯」得一聲並未說其他,那小廝試探著又道:「白先生說,姑娘聰慧,多半也得了別處妙手,若是有的,還請指點一兩著,也免了他今晚輾轉不得眠。」

  薛凌笑過,道:「我也沒想好,不過是瞎猜了幾個,能不能行,還得明日李敬思來議過才知道。倒也不必急成這樣吧,我午間回來,你晚間又來催?」

  小廝賠了不是,又哀求道:「姑娘若有,就透個口風吧,可是干係在李大人身上?」

  薛凌搖頭,伸手取了紙筆,寫了個人名對摺後交與小廝道:「你拿回去給他,不必再來問,明兒有了我自去尋他。」

  小廝千恩萬謝離去,薛凌回身,見書桌上那張染墨空紙還在桌上原位沒收,應是時辰尚短,丫鬟還沒整理。薛凌手指壓上去,在一團漆黑里橫撇豎走了一遭,寫的是個「霍」字。

  非要說今日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那只能是她看紙上,什麼也瞧不出來。

  瞧不出來的東西,說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