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不知春(五十八)

  第928章 不知春(五十八)

  失而復得和久別重逢,原該不相上下。只情義二字,到底情在前,義在後。她既對蘇凔只剩義氣,乍然見了薛暝,難免要厚此薄彼。

  蘇凔狐疑轉身,方見有旁人出現。倒也沒太過失落,自己昨日才與薛凌爭執,便是她余怒未消,也屬於常事爾。且他往日幾乎沒見過薛暝,聽得薛凌喊的是同姓,還當此人與薛凌有些血親。

  薛暝滿面風塵,對薛凌的熱烈稍有吃驚,站在門口處停了腳步再沒往裡。薛凌急奔上前,卻又在四五步處堪堪停住,臉上笑意扭了又扭,半晌只生硬問:「還順利吧。」

  薛暝略垂了頭,輕道:「一切順利,進去說吧。」

  「嗯。」薛凌答過話,站在原處收斂了些情緒方轉身往裡,大概滿腔喜悅都已然發泄於外,再與蘇凔相近,便沒了剛剛那種迫不及待要宣之於口的關心和嗔怪,只還帶了些薄怨道:「你也來了,進去說。」

  這個「也」字用的怪異,分明是自己先來,蘇凔躬身應承,薛凌這才看清他身上血跡斑駁,雖已知齊世言之死,她卻還沒了解詳細經過,一時懸心,怕是逸白的人暗中動了手腳,忍不住道:「怎麼了,哪處受傷了?」

  蘇凔忙搖頭道:「不妨事,非我之傷。」

  原該再問問,就算不是他傷了,但血能濺到身上,必然也是兇險的很。但聽得無事,便鬆懈許多,又看薛暝在後離的甚遠,兩廂權衡,還是薛暝要緊,只顧對著後頭催道:「快些快些啊,你去了這麼久,回來怎不提前說一聲。」

  薛暝見她欣喜不似作假,當下心中一暖。他離得遠,是因為蘇凔的緣故。雖蘇凔不識得他,但薛暝常在暗處,是識得蘇凔的,見此人在這,當是與薛凌有要事商議,底下人本該避諱些。

  聽得薛凌喊,便知她無意隱瞞,當即急走了兩步,溫聲道:「怕給人瞧見,特走的隱蔽,故而沒讓人先傳。」

  他還是有所忌憚,故而沒先提兵符之事,想著薛凌若問再答,若不問,且先緩緩。然薛凌一時開懷,壓根沒記起這茬。

  進到屋裡,各奉了茶來,她還忍不住笑意盈靨,想抓著薛暝問問這大半月來都做了些什麼。話到嘴邊,總覺句句皆是不妥,自己哪能問那些小姑娘話呢。

  躊躇一陣,只沒好氣對著蘇凔來了句:「你來我這做什麼。」

  薛暝坐在一旁,本端著茶碗,聽見她問,急急起了身,說是剛回來,一路塵多,先去換身衣衫。

  薛凌知他有意避開,想留人,又覺避開也是對的,自個兒與蘇凔談話,多個外人本有不便。適才一猶豫,薛暝已退了去。

  人一走,蘇凔確然多生自在,起身抖了衣襟,朝著薛凌拱手施了一禮,正色道:「我來,是特來與姐姐賠個不是。」

  薛凌失笑,諷道:「你有什麼不是要賠與我?」

  「昨日實乃我一時情急,思慮欠佳,言行欠周,今日反思,深感自愧。適才不敢耽擱,一得了空,這便急急往此處來了。還請姐姐寬宏大量,惱我就罷了,切莫氣鬱傷了自己身子。」

  薛凌當他還如往般要勸自個兒,雖已無怒意,難免還是不屑,笑道:「我有什麼好氣的,都傷到自個兒身子了。」她故作不知,嗤道:「怎麼今日你這身,該是給梁成帝上墳才是。那麼大的一堆土,繞著走一圈估摸著還沒走完,你就得了空了?」

  蘇凔再拱手,道:「你又何必裝作不知,朝堂上的事向來瞞不過你,都這會了,你定是得了消息,齊伯父去了。」

  薛凌翻了個白眼,自坐到椅子上,半晌冷道:「是,我是得了消息,可消息雖快,也沒這麼快的。就聽說齊世言死了,你大出風頭,給他搬屍去了,別的倒也沒了。」

  她恍然大悟,看著蘇凔身上血跡道:「這血是齊世言的?」她仍不信,驚問:「他真是自戕?」

  蘇凔深吸口氣,略哀道:「人都走了,你就當死者為大,且稱一聲伯父,往日,你也在人前喊過一生爹的。」

  薛凌笑意漸冷,勾著嘴角不答話,那會子的喜悅已是蕩然無存。人總是這般奇怪,我實在不想你死,可見不得你好好活著。

  她看蘇凔,又生怨對。

  蘇凔霎時明白過來自己失言,今後,自個兒也說不得這樣的話了。未等薛凌生怒,他扭了些頭,生硬道:「他是自戕。」

  薛凌不屑:「那還真是怪,眾目睽睽,能讓個半死不活的人自戕。笑死了,御林衛都是死人啊。」

  蘇凔道:「伯父手裡有先帝賜的行宮令,百無禁忌,旁人阻不得他。且他說是.要為先帝作賦表祭,於情於理,本就不該攔他。

  我與他侄兒將其扶上高台,初聽祭賦儘是一片臣心,別無他意,便再沒想旁的。不料讀完手中文,伯父忽而怒罵當今天子為賊,弒父篡權,殺兄奪位。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從高台跌下去了。」

  蘇凔哽咽難忍,薛凌不痛不癢,拿了茶碗在手,笑道:「有這等趣事,可惜我不在場,沒瞧著。」

  她是後悔走的早了些,不然聽不見齊世言罵,至少也能看看魏塱那狗氣急敗壞吧。

  蘇凔咬牙,再未指責,只道:「我下去扶起他,片刻人就去了。」

  薛凌擱了茶碗,看著蘇凔,極正經道:「你去扶他,沒與他死在一處,也許是你九族在天有靈保佑,算我請你的,去跟逸白支些黃紙,今晚多燒兩張吧。」

  她目光如炬不肯退,此話言之鑿鑿,蘇凔沒與齊世言死在一處,當真是宋柏保佑。

  此話說完,宋滄也不會再知道自己曾有過殺他之心。從今往後,不管這蠢狗如何,自己絕不會再有此邪念。

  蘇凔不解薛凌何以如此瞧著自己,對視片刻,當她有意諷刺,心虛先垂了頭,片刻輕道:「是我想錯了。」

  「什麼?」

  蘇凔抬頭,篤定道:「是我想錯了。」

  他再與薛凌對視,狠道:「是我往日裡,想錯了,你才是對的。」

  薛凌蹙眉,偏頭疑道:「嗯?」

  蘇凔再沒躲閃:「是我往日所想,千錯萬錯。當今天子,本就以反謀位,我豈能在反者身上求正?是我,想錯了。」

  他看著薛凌:「我今日,悟了。」

  他說他悟了,給齊世言之死添上最後的註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