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庭前月(一百零一)
大戶人家的規矩總是很有意思,以前弓匕成日往自己屋前闖。現多了個下人攔著,他便只能在院外等。薛凌回頭,與薛瞑笑的意味深長。
她是起的早,她起的早,旁人知道的更早。終歸這是江府的地兒,自己只是人家禿頭頂上一虱子。舉手投足,都被瞧的清楚。瞧的清楚不算,弓匕來的這般早,連個假裝的遮掩都沒有。
薛瞑以為薛凌是有事要交代,緊走幾步上前,卻聽她道:「你去我房裡將那幾張紙晾晾,呆會來我回來還要呢」。說罷方轉了臉與弓匕一道兒說笑著往江玉楓院裡。
難得今日江玉楓不在書房,而是於湖心一點亭里。不過也差不了多少,終歸書沒離手。薛凌站在這邊橋頭,目光先過去。但見亭子四周以輕薄織物為幔擋風,裡頭公子身影斜倚在一方躺椅之間,隨著帷幔輕晃而綽綽搖曳,似讀興正酣。
她腳下沒停,且步子邁的頗快,心中卻暗嗤了一聲,只道這架勢,不去翠羽樓開張接個客真是可惜。那裡的春娘環肥燕瘦,貌美春公可是常年缺貨。
弓匕只瞧見薛凌舉止隨意,還當她今兒個心情不錯。倒也難怪,想來薛家姑娘也已經聽說了,皇帝在自家外公骨殖上驗出奇毒。
他是江玉楓貼身小廝,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說是骨殖還有些不恰當,畢竟黃老爺子還沒爛成一把骨頭渣。
但皇帝說是在胸骨上驗出來的,那.總得有骨頭來驗吧。具體是個什麼模樣,就不是他一介下人說的清。心中腹誹而已,也不用太過講究這一二用詞。
薛凌幾步邁到亭里,伸手將一匹帷幔揚的老高,直至她坐定道「何以這麼早叫我過來,還打算睡個回覺來這」,那帷幔還在空中飄蕩的悠悠然然,沒全然垂下。
江玉楓先抬頭瞟了她一眼,而後輕緩擱了書本,回正身子,一邊取著夾子陶爐一邊道:「聽說你昨兒個歇得早,還以為今兒已經睡足了。如何,還睏乏麼。」
說著話間,弓匕墊著巾子從桌下端了個尺余粗細的炭盆擱在桌上,熊熊火氣朝著薛凌撲面而來。
天還算不得惡寒,薛凌又是個貪涼的人,下意識偏了偏頭。弓匕忙告了個罪,往旁邊挪了挪。
江玉楓往陶爐里夾著炭火道:「該早些煮茶等你來,不過我新得了一筒綠玉君,起封時的異香最是難得,不敢獨享。」
薛凌由得他慢條斯理往陶爐里夾了七八粒燃著的火炭,又弓匕將炭盆放回桌下,方咧嘴笑道:「聽說我歇的早,聽誰說,這可真是隔牆有耳。江少爺不去聽風聲雨聲萬民聲,跑姑娘家房裡聽人打呼聲,這不是君子之道吧。」
江玉楓面不改色添炭,跟著笑道:「江府裡頭的事兒,誰還聽不得一兩句,你不也在我樑上常來常往。薛姑娘踏遍了天道地道人間道,現又坐而論道」。他看與薛凌,揶揄道:「是比我勝之一籌」。言罷回眸將煮水的茶壺擱到了陶爐上。
羽扇左右搖晃了幾回,那茶壺便往外冒著熱氣。江玉楓開了桌上錦盒,取出一截竹筒來,果真是「綠玉君」,還如長在土裡般翠綠欲滴。
薛凌貌若瞧的專注,實則不已為意。身外之物,她是貪好,卻沒多偏愛。且這玩意兒並非多罕見,無非就是一攏新茶塞進竹筒里封著,要喝了掏出來爾。往年間蘇府里也曾飲過幾回,嘗不出個優劣。
江玉楓輕手拆了香土封的口,刻意往薛凌跟前遞了一遞,道:「如何?」
薛凌裝模作樣嗅過,身子往後一趔,理直氣壯的喊:「聞不出來,我生的野,不愛這些玩意兒」。總歸是要走了,她也懶得再和這些蠢狗陰陽怪氣,怎麼樂呵怎麼來吧。頓了一頓後,又道:「很像皇后處雲霧盞的味道。」
江玉楓笑笑不答,縮回手煮水分茶,仍是溫吞調子:「院裡一方洞天,無非也就是個賭書潑茶尋常事,哪還有別的玩意」。說罷續了滾水,束手好整以暇瞧著薛凌等茶開。
「哪能沒有別的玩意兒,外頭吃的喝的,假的真的,黑的白的,喝藥的上吊的,穿紅的帶孝的,京中啥找不出來。」
弓匕上了幾樣乾果子,薛凌低頭只管拈起往嘴裡嚼的嘎嘣響,囫圇著舌頭將一段話嬉笑著編排的跟說書先生一般。
話落好久不見應答,又記起「春公」一想,抬頭嗤嗤笑開來道:「我倒是忘了,那郎情妾意,眉來眼去的也有,你不妨去試試。我以前在蘇府時,蘇遠蘅就好這一口。那院裡」
「休得胡言「。江玉楓出聲阻止。半晌又道:「你今日興致頗高。」
薛凌一揚手,張嘴去接空中掉落的花生米,而後道:「也算不得高吧,就是」,她偏頭:「快活。
自我回來就腳不沾地,沒日沒夜的,好像活兒就沒個盡頭。今早睡醒之後,突然發現,誒,近日無事,合該美夢,自然就快活」。她又往空中丟了兩粒花生進嘴後道:「雖比不得江兄這個閒情逸緻,好歹自身寬泛點,圖個自在。」
茶水已開,江玉楓撇去浮沫,洗過茶碗斟了遞給薛凌道:「是值得飲上一杯,早知你如此快活,該備些佳釀,清茶未免寡淡。」
薛凌端了茶水抿過,隨口道:「喝啥都是一個味,有什麼事趕緊說了。你不得胡言,我卻是能胡來的,也趁著天光大好,趕緊上街去尋個死的活的,哭的笑的」。她乾笑兩聲,一臉的無賴樣子喊:「得個樂的。」
江玉楓似忍的艱難,正要開口,薛凌又搶著道:「若是黃老爺子中毒身亡這事兒,就免了,我已知道了。
你我是不曾下過毒的,量來京中也沒誰跟個老不死的過不去。所以這毒,多半是皇帝自個兒抹上去的。看來是黃旭堯進宮嚇著了它,又不能明里開查,這便往個死人身上塗東西。
鬧的大章旗鼓,不就是你我得償所願,皇帝要跟自己母家爭一場麼。可短時間內,誰輸誰贏也爭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懶得在今日計較,還有旁事嗎?」
江玉楓徐徐點了頭,擱下茶碗道:「你消息倒靈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