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庭前月(五十三)
與薛凌揣測相差無幾,李阿牛是被江府支使開的。
江府本身以「二少夫人」的喪事暫避朝堂渾水,一招鮮,當然要多吃幾次。李阿牛醒的早了些,留在京中也是礙眼。何況經歷了這麼大事,他一介田舍粗人,初入朝堂不久,榮辱不驚未免令人生疑,有個後怕的情緒反倒正常。
李阿牛對裡頭利害關係理的不大清楚,不過他知江府與薛凌是一路人,又見二者在霍家事上顛黑倒白,自是莫不依從。
何況,他本身也如江府所想,對著皇帝難免心虛,回鄉躲幾天是幾天。且往些年混口飯吃已是艱難,如今打馬行京街,回來給李家莊眾人添柱香也是好的。
只是他低估了往來人情,沒曾想一回來就被縣長張垣擄了去。玩的花天酒地里,聽人一口一個大人公爺,實在很難推辭說自己要離去。讓人陪著吧,別人拿自己當個武曲星下了凡,他又有兩三分羞於承認自己出生於李家莊那破落地方。
張垣早知李阿牛父母離世,有意恭維之下肯定不會抓著這茬不放。客套兩句見李阿牛說不急,那就趕緊換別的,李阿牛也就一日推一日的騙著自個兒說時日還早,最後兩天去便罷了。
他終還沒張狂到想起替自己父母遷個風水寶地這種臉面事,只說能告慰兩聲兒子如今出息了,理理墳前雜草就算盡過孝道。這活計花不了什麼時間,一天半日而已,處理完了立馬上路回京都行。
這一拖拉就拖到了最末兩日,拖無可拖說要去父母舊居燒兩張紙錢,張垣自是無論如何都要作陪。李阿牛再三推辭不得,仍未說起李家莊所在,只應了張垣隨著去,打算去到再說。
他這數日對家中之事略有閃躲,張垣瞧破未說破,既當是李阿牛幼年失怙,提起傷神,又自認為他是在故作矜持,等自個兒明白事理。
幾杯薄酒下肚後,張垣主動提起道是李阿牛現在官爵加身,理應替家中父老修墳蓋廟,讓二老享後世香火,積人間功德,不日就是重陽,黃道明令登高祭祖,可見天意如此。
此話雖不算說到心坎,卻是叫李阿牛驟然一動。他並非不想,只是沒想到而已。李家莊祖祖輩輩能立塊碑就算那地兒的大戶人家了,哪曾聽說過這等排場。
張垣這話說的恰如其分,若是叫李阿牛遷個墳,沒準還不帶這麼蠱惑人心。可這蓋廟受供,誰還不希望自家祖墳日日冒青煙呢。
酒到微醺處,再聽得底下人吹噓兩句,養的李常侍這等家國棟樑之才,塑個金身也受得。越想越是熱血上頭,李阿牛當即一封摺子走了官驛上京,一來請魏塱准假,二來麼,是被張垣給下了個套子。
倒也無害人之意,只是李阿牛父母未得皇命,哪有資格受人香火,自個兒貿貿然立了,他日說與同僚,豈不是倒叫人唾一句諂媚。
這廂讓李阿牛自請為父母求個功德,成了,是張垣出謀劃策,不成,那是皇帝不講道義。皇帝心裡不想成,表面卻不得不成,那記恨的也是李阿牛居功自傲,他張垣不過聽令行事,斷無干係。
然李阿牛全然不知裡頭門道,但見魏塱批的爽快,跟張垣頓生親近之感。又請禮、擇地、問吉、一攤子事兒下來,早忘了江府交代假期休滿不得耽擱,早日還京的話。又或者他自覺得,耽擱十來八天的也算不得什麼。
江閎有何打算且休提,可李阿牛既是心存畏懼還鄉,卻又如此大張旗鼓為父母辦身後事,還一紙摺子遞到魏塱面前,其舉動絕不是恭順謹慎之態。
人前人後表現不一,最易讓人生疑。巧的是此時京中事多,魏塱也沒將心思放在李阿牛身上,大筆一揮了事。可若有個將來他位極人臣時,必然要得皇帝時不時的揣度。稍有差池,可能全盤皆輸。
而江府讓他早些回京,是因為回一趟即可,再三告假,有推辭奉召之嫌。皇帝最忌臣子居功,也就是李阿牛這封摺子不關朝廷事,且人不在,金鑾殿上講了沒人磕頭,魏塱批了就讓人傳走,沒說與眾臣聽。因此江玉楓等人尚不知曉這摺子存在,不然定是早尋了薛凌要帶人來請。
雖他沒按時歸京,江府也擔憂了一陣,但黃續晝咽氣,黃家要緊。官場上那一套,江府在明白不過,想是李阿牛讓明縣主事給攔下了,便只派了個人前往傳話,叫他重陽後無論如何要返京。
李阿牛連連應下,哄瘟神一樣將江府的人哄走,他在明縣過的如春秋夢好,哪需要個不相干的人來催著夢醒。
他既應下,又是張垣時時在側,來人不好久留,便回了江府復命。這廂李阿牛真箇兒成脫繩的牛馬,與張垣是熱火朝天,也不忌諱李家莊子是個破落地兒了。皇帝金口一開,他祖上十八代都能自稱一聲「本老爺」,這還有什麼好忌諱的。
但是他不忌諱,張垣突而就犯起忌諱來了,主要是誰也沒說過李常侍是從那地方出來的啊。
這還真不能怪張垣消息不靈通,那把火大小也得是個人間慘劇,李阿牛自肚子到城鎮裡謀生,只說自己祖上打漁,家逢橫禍,蘇凔尚且不能詳細知道是個什麼橫禍,京中旁人哪得知,知道的江府又不能迢迢給張垣遞口信。
這事兒鬧的,李阿牛瞧不出張垣面色變化,身邊常年跟著的人卻是瞧出縣老爺滿臉笑意像是吃了十七八根黃連。
不過苦歸苦,事兒還是要辦,張垣雖是在明縣小地方當差,往來也是閱人無數。初聽得慌亂之後,察言觀色旁敲側擊試探些許,他基本確定,李阿牛對這裡頭事一無所知。
既然如此,那就容易多了。
就按照尋常人家辦白事兒的規矩,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唯一不同的是,這李大人父母的埋骨地兒,它得找
當年莊子上一把火,整莊人除了恰好在外辦事的,其餘死了十之八九。那個時間點,田裡插秧的有,河裡打漁的有,地里挖土的,他還是有。最後俱是一截炭,誰兒個分的清誰是誰。
這麼大事,肯定是官府來收場,運氣好點的死自家,又恰有個倖存的或者親戚聽說,那能撈著單獨埋了刻個名在木牌上。
運氣不好死外頭,又是一家死絕,衙差也沒工夫分辨誰是誰,一股腦兒丟坑裡,填上點焦土就算行善。
可不管是單獨埋,還是與人死同穴.那莊子往日有多少人,如今埋的只多不少,畢竟還得算上點祖宗啥的。
這可不就難找了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