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故人來(五)

  第63章 故人來(五)

  剛念著用的東西愜意,婢女又緊跟著送進來一碟子蜂蜜漬的山楂,說是消食。薛凌一個翻身爬了起來,這吃的可不也愜意著。

  接過碟子一邊有一顆沒一顆的吃著,一邊在房間裡瞎轉悠。人總是忘性大,這才幾天,這個地兒仿佛已經幾百年沒來了似的。

  屋裡陳設倒還是一切如故,應該是有人打掃,窗明几淨,纖塵不染。

  轉著轉著就到了書房,書桌上硯台里墨已經幹了。旁的紙張狼毫倒是仿佛剛剛還有人用過,胡亂堆著都沒來得及收。

  薛凌笑笑,坐到椅子上。拈起一張來,是百家姓。

  又捏了一張,還是百家姓。她突然就煩躁不堪,一把抓起好幾張,攤開了在眼前晃。

  哪有別的內容呢,她哪兒寫過別的東西,翻來覆去,都只有那本百家姓啊。

  右手累了換左手,隸書厭了塗狂草,數年如一日,再好的筆墨都寫不出佳句,只有「趙錢孫李」這些個幼兒啟蒙的東西。

  不過是幾日在齊府沒描,齊清霏又笑的無邪,就忘了自己只會百家姓這一本。

  是有幾日,沒做過噩夢了。

  這蘇府的蜜餞也有壞的,苦的慌。薛凌朝著廢紙框子吐了好幾嘴口水,才把喉舌間澀味吐乾淨。

  沒什麼心思再在這消磨下去,三個姓蘇的還在那喝茶閒聊。

  見薛凌又走了出來,蘇夫人道:「落兒怎不歇會,可是有什麼需要的,底下人沒眼力勁兒。」

  薛凌道:「我還有事,今日先行回去了。」

  蘇凔站起來道:「既如此,我送齊三小姐一程。」

  蘇夫人伸出手把蘇凔按了回去:「你倒是好意,叫人瞧見,壞了姑娘家名節,我與落兒還有些體己話,你倆歇著吧。」

  蘇凔便拱了拱手道:「惟願齊三小姐萬事順遂。」

  薛凌沒有答話,自己在前面走著。蘇夫人卻道:「落兒且在門口等等,我去房裡拿份禮物來。不然回去了,齊府老爺太太說蘇府不懂規矩。」

  這偌大的京城,也沒幾家是蘇夫人攀不上的,齊府算一家。想是齊世言那個古董老頭子恪守官商有別,真是好笑。

  出了廳,站院門口,蘇銀已經牽了馬車在門外等著了,對薛凌笑道:「小姐可是要常回來,夫人經常惦記呢!」

  薛凌盯著蘇銀的臉,不知道這園子有幾個人能講句真話,不過好像他也沒說假話。

  蘇夫人估計真挺惦記自己,一是惦記能不能借自己攀上齊家,二是惦記著啥時候再來把火。

  很多人會覺得攀上權貴,也未必就能討多少好。

  實際上,誰要問權貴要東西呢,不過是借個名頭去問旁人要,也許借這個名頭的時候,正主連知都不知。

  人人只瞧見你一腳跨進高門,誰知你在高門裡是做客還是做狗?

  等了半晌,蘇夫人才出來,後頭還跟著個婢女搬東西。自己直接繞過薛凌先上了馬車,看這架勢,是要和薛凌一道回齊府。

  薛凌沒挪步,她在想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妥。齊世言似乎固執的很,別到時候牽扯不清。

  蘇夫人卻探出來頭來道:「落兒快些上來罷,我就送你到家門口,不添麻煩的。」

  聽她如此說,薛凌便也上了馬車。這人活的,好像喜不喜歡已經不重要了,兩個人就是要糾纏不清。

  車夫抖了抖韁繩,馬車就開始前行。蘇夫人一點都沒有那會倆人還針鋒相對的樣子,笑著遞過來一個盒子:「落兒打開瞧瞧,這是安城一事補給你的。」

  安城安城安城,她什麼都沒有了,才做了這一件缺德事,就天天被人提起。

  薛凌抬腳將盒子踢翻,無非就是錢罷了。她從小又沒缺過這玩意,難不成蘇夫人還以為銀子能收買點啥?

  蘇夫人也不惱,拾起盒子,又把地上銀票撿起來放進去,扣好盒子放到一邊。

  回頭對著薛凌道:「發的什麼脾氣呢,幾日給梅香的時候,不是很大方。合著現在就嫌髒,怎不想想這齊家身份也是髒錢換來的。」

  已經勾不起什麼情緒了,敢做就敢認。何況她只做了個初一,十五是別人做的。

  薛凌沒有正面回答,卻轉了個話題道:「夫人已經占盡天下利,還想要什麼呢,總不能名利權均得吧。月滿則虧,什麼都想要的人,到最後往往什麼也抓不著。

  「說的好,」蘇夫人突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哪有人什麼都得到,那我想問問,商賈三族以內不得入仕,為何官宦之家看門的都能從商?

  你把歷朝歷代扒個乾淨,就是個七品縣衙,誰家沒幾間鋪子,哪戶沒百畝良田?

  為什麼這些人就魚兒熊掌,而我生下來,就要接手這個破爛攤子。事事瞧人臉色,步步算人心計,還要天天瞅著哪些青天大老爺缺錢了趕緊送。」

  「你可以不這樣,想怎麼過就怎麼過」。薛凌無法回答,只憋出這一句。蘇夫人說的沒什麼錯,幾乎為官之人都有自己的產業,其實也就是商,她沒法兒說個公道。

  「可以不這樣,薛凌,你想過成什麼樣,你當真喜歡給齊世言當女兒?

  你就能恩消怨解,天高海闊?你不想沾血,又想復仇,你就不是什麼都想得到?

  蘇家為了財水不分流,代代單傳,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這話多可笑。

  我逃不過,你也逃不過,我倆早晚是一路人」。蘇夫人說的有幾分切齒,實則開心不已。

  開心到,完全不想遮掩自己的情緒。

  她遇著了薛凌,她終於見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掙扎在責任、欲望、和希冀多種情緒里,日夜不得展顏的人。

  狠時躲不過良心,樂時避不開愧疚。世間萬物,沒有一樣能真正令這種人放下,做什麼,她們都覺得不是自己想要的。

  哈哈哈哈,自己的兒子還沒經歷過風浪,眼前這個才是最好的搭檔啊,她怎麼能不狂喜。她受夠了這一切,要是不能改變,不如在自己這代毀了!

  薛凌打了個冷顫,眼前的蘇夫人狀若瘋癲。可她又好像是對的,說的一字一句,都是自己。

  她不答話,蘇夫人卻收放自如。想是讓凌啞口無言令她頗為得意,又掛上了那副子菩薩笑顏。

  撿了盒子來給薛凌說著哪些禮物給哪些人,聊的頭頭是道,倒像是和齊府祖宗十八輩的交情。

  薛凌交代了一句「走側門」,便不再言語,默默的看著蘇夫人在那自言自語,直到齊府小廝開門。

  薛凌道:「你不必出面了,我自叫人搬了就行。」

  蘇夫人側了臉沒答話,她總是有些失望的。薛凌叫完小廝卻又跳到了車上,湊到蘇夫人耳邊:

  「這把火一起放,羯族使臣就要到了,幫我殺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