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庭前月(四十七)
弓匕等人兵分兩路,一路去處理宅子裡雜役下人,另一路直奔此處而來。黃旭堯已不記得何時聽見的動靜,起身抱了躺在一側的幼子抓劍即擋,躲閃處本是一直在問個究竟,卻未得隻言片語回答。
妻兒無武力,三兩個護衛轉眼被砍翻在地,他還欲求饒,見妻子直接被推往床榻上,隨即了無生息。當下以為來人是尋仇,立即響了暗鈴通知黃家,又明鈴向外示警,自己抵在牆角處準備殊死一搏。
而那些人確認屋裡再無活人後,並不傷他。黃旭堯嚇極了,狐疑也顧不上,握著劍不敢放手,以一敵多又毫無勝算,雙方僵持著,這邊薛凌就闖了進來。
既推斷來人是尋仇,定是對自己知根知底,不想薛凌開口問他「居然姓黃」,黃旭堯詫異看去,這陌生姑娘眼裡,是和懷中幼兒一樣的懵懂。
她真不知道自己姓黃?
黃旭堯恐有人突然發難傷了自己和兒子,不敢將目光久放在薛凌身上。一面來回打量眾人一面急道:「姑娘既不知我姓名,必然與在下素無過節,若是諸位好漢落難求財,宅中.宅中金銀予取予求,只盼勿傷我」
他視線忽而飄遠到床頭,燈火熄了大半看不清楚,但是床前踏板上鋪的原是一襲三寸來寬的織銀緞子綿延至桌前,防著主家晚間起來飲水等事足底踩在地面上受涼。銀線自帶柔和光芒,既不會瞧不見,又不會太過閃亮,讓人不能入睡。
那緞子,血滴上去,有許多斑駁處失了光澤。但那一塊塊黑色里又有輕微銀芒,像是經年累月的污漬里不甘心沉默,終生出了黴菌,遲早要將這一方緞子吞噬殆盡。
他迴轉視線來,將懷中兒子摟緊,續道:「勿傷我妻兒。」
大抵他自己都覺得這說辭不可信,宅子在京中確然也算瓊樓一座,那也不值當這麼多人深夜前來,且人人手上都是刀尖帶血。
像是一句垂死掙扎,他看向薛凌道:「稚子無辜」,可惜這句話並無甚底氣。
薛凌對上那幼童的臉,又看向黃旭堯道:「那他也姓黃嗎?」
子成父姓,古如此,何須明知故問。先前她問,黃旭堯尚有一線希望,現在再問,黃旭堯已知眼前人絕對是為著黃家的事來。
「姑娘.」黃旭堯張口欲辯,門帘處突而又冒出個人影,手上提著的東西叫他目眥欲裂,一聲慘烈尖叫伴隨著劍刃立即到了薛凌眼前。
屋內眾人他皆不是對手,唯有這姑娘功夫沒見過,眼看薛凌手裡是把短劍,黃旭堯便先捏她在手為質再圖生機。
薛凌側身避過,恩怨尚未提起,旁邊一蒙面人一手揚了劍招架住黃旭堯,一手將薛凌拉到身後,轉眼和黃旭堯碰了三四回劍。
薛凌側眼瞧去,進來那人扔在地上的,是個半大孩童屍體,大抵也是黃旭堯兒子。
再看人堆里,黃旭堯心虛難寧,身上有抱著個小孩,便是有所學在身,亦完全無法與江家殺手抗衡。
只是其餘人皆未動手,弓匕又下了令不要傷黃旭堯,不然薛凌進來之時應只看得他在地上苟延殘喘,豈能如現在尚有餘力護著幼子。
那殺手不想傷人,黃旭堯卻是知道自己困在此處絕對了無生機,趁著這些人不欲取命,只能拼死一搏出到外面再說。是而兩人在方寸之內並未停下來,若黃旭堯稍微有脫逃的跡象,旁邊人便幫著擋他一二。
愈是出不去,他越要出去,越要出去,越是出不去。妻兒橫死當場已經使人心智不堅,這番消磨,若非手上還有個幼兒在,他都寧可自己撞死在誰劍尖上來的更痛快。
薛凌退後拉了把椅子,貼心用袖沿處擦了擦上頭幾點血跡,這才坐下來,看了約莫半盞茶功夫。黃旭堯似乎神智都沒了,只剩下本能在與人搏命。
她終失了興致,嗤笑道:「讓他走呀,攔著做什麼。」
弓匕等人聽聲退往兩側,讓出一條路來。正與黃旭堯打鬥的男子也立即停了手要退,倒是黃旭堯收手不急,人都讓出老遠,他猶捏著劍在空中比劃了好久才停。
那幼兒大抵被護的嚴實,江府眾人又嚴守不傷黃旭堯的命令,因此幼兒身上也是乾乾淨淨,無一絲傷痕。
這番變故,竟仍是不哭不鬧,橘子還牢牢抓在手裡。
黃旭堯提劍在手,大抵不信自己被如此輕易放過,轉著身子漫無目的的喊:「來啊,你們是誰是誰來啊來啊!」
薛凌輕蔑別過頭去,門口又進來一人,附在弓匕耳旁說了什麼。弓匕小跑幾步過來輕聲對薛凌道:「有御林衛過來了。」
無人應答黃旭堯,他不敢走,卻也不肯罷休,喊的嗓子嘶啞,根本無暇注意到誰來誰去,也不關心這些人又在密謀商量何事。
薛凌起身笑道:「官府來人啦,你到底走不走?」
少女特有的清脆嗓子將人從癲狂中拉回稍許,黃旭堯自言自語重複了一回:「官府」,他恍然大悟,或然開明,又對眾人抖著劍道:「官府,官府來了」。說罷劍也不要了,雙手摟緊孩子拔腿往外。
待人影消失在眼前,弓匕等人聚到薛凌身後等她示下。薛凌道:「江二公子在哪個門。」
弓匕道:「宅正門。」
「那御林衛從何處來?」
「目前的方向,也是宅正門。」
「城門衙司那邊的人回來了麼?」
「還沒。」
薛凌略皺眉,道:「那還得再拖一拖啊,能不能去把不關事的引開?」
弓匕知她說的是被檐鈴吸引過來的御林衛,答道:「這個倒是容易,不過宅上鈴既然被敲,即便引開一些,至少得有兩人來查探宅里究竟。」
「兩人不要緊,你去吧。另外將黃旭堯帶到正門去」。薛凌說完轉了一圈恩怨,先行往外走。
那個被逼報官的丫鬟終於走到了北衙司,說是此處王大人與黃家相熟不假,實則也是薛凌隨口一提。皇親國戚,京中誰又與黃家不熟,只怕昨兒還去喝了一杯黃老爺子的喪儀酒。
特意指了此處,無非是東南西北四處衙司,北衙司離黃旭堯居處更近些罷了。
值夜的卒子靠在大堂兵刃架子旁瞌睡,聽見門外響動睜眼,起身拿了盞燭火開門,一丫鬟手持鼓槌上氣不其下氣,鼻涕汗水血跡滿臉,驚慌拉住卒子喊:「殺人了,殺人了,有人殺人了。」
卒子手上燭火被她拉扯的拼命晃蕩,二人對視一眼,心想不妙,忙道:「何時何地何人何事?」
丫鬟抹了一把眼淚,跪倒在地道:「殺人了,殺人了,落金街末黃宅里,殺人了」,她摟著卒子小腿,驚慌未退絲毫:「殺人了,官爺。」
此處已是衙門,慌張什麼,那卒子想將人安撫住再問兩聲究竟,丫鬟門外有什麼東西破風而來,丫鬟聲音戛然而止,鮮血從身體裡溢出,轉眼濕透整個後背。
這回,真殺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