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袍笏(一百一八)
薛凌手指捏在石亓二字上停了片刻,她已經有些記不清這個人長什麼模樣了。胡人五官稜角分明,更容易讓人有印象,但此刻要想在腦中勾勒,卻是半點描摹不出。她幾乎就從未正眼瞧過此人,稍作掙扎,就再不費神,關外的胡狗,長的八九不離十,想不起來也正常。就是拓跋銑,也得站到面前才認得出。
對這個人的糾結,也並非來自舊情,而是與申屠易相關。她曾叫申屠易去尋石亓,告訴他羯族被屠的真相。以薛凌的想法,如果石亓知道了,必不會跟拓跋銑站到一處,也就是說申屠易還沒能找到石亓,就已經被沈元州給帶走了。
得不償失更令人生恨,忍了好一會,她才將手指拿開,又想也許是石亓那蠢狗知道真相後不顧敵我懸殊,冒失找上門被拓跋銑強制拿下才會如此。這人本來一無是處,當初就不該費這個神。
至於梁書上的記載為何是如此內容,薛凌反到沒多想。羯族前些日子還死乞白賴的要擁梁為正統,突然質子不翼而飛,羯族被屠之事又被莫名嫁禍給漢人,總得安個說辭。
胡人畜生行徑古已有之,子娶母,弟繼嫂,什麼事干不出來。分明是羯族的小王爺早有野心,先以為質當理由,自身躲在安城裡。又以幾個漢人為使,夥同鮮卑連屠羯族七八部,從父兄手裡將羯皇的位置搶了過來,從此與鮮卑結盟,窺伺我大梁河山。正是如此,才尤顯得西北兵權之重要。
多的是人可以作證,其在安城為質時,無一絲將離故土的哀怨不舍,反倒每日欣喜異常,有奸計得逞之感。離開安城當日,亦是神鬼不覺,若非早有準備,豈有如此從容之理。又說怕安城糧案是假,一為霍雲暘平城撤兵,二為石亓安城探查才是真。
薛凌尚未親耳聽到這些朝堂上的細枝末節,只在這寥寥數字之間仍忍不住的想,不知眾臣在口誅筆伐石亓的時候,魏塱在龍椅上是否如坐針氈?她越發的想去金鑾殿上走一遭,就為看看那些人顛黑倒白是是怎樣的嘴臉。
這些內容過罷,還剩一個人引起了薛凌的格外注意。平城節度霍慳未受霍家案牽連,僅削去官職,連其家眷皆流放平城,原職由原平城一微末裨將安魚接任。
仍是只有寥寥數字,且這個安魚是突然冒出來的,不屬京中任意一派,霍雲婉並沒標註。平城之於京中微不足道,一個遠在天邊的節度對後事似乎也影響不了啥。若非知道薛凌身份,也許霍雲婉犯不著特意交代此城的情況。
這裡頭當然還有另一個緣由,霍准罪無可恕,可相國畢竟勞苦功高,皇帝一如既往的未誅其九族。以霍慳和霍家的干係,不被牽連本屬皇恩浩蕩。但是此人身為平城節度,說他沒與霍雲暘合謀,實難服眾。
再看魏塱對霍慳的處理,誰都能瞧出來是明罰暗賞。雖說平城苦寒了點,總比讓人把頭給提回來好得多。且把家眷都流放過去,意思就是讓霍慳一家子團聚,再不用擔心留在京中被翻舊帳。
薛凌一時實難想到何以會如此,至於那個安魚,就更讓人好奇。將信從頭到尾又快速過了一遍,自問沒什麼遺漏,轉身點了只紅燭,幾張紙隨即化作青煙。
奔波了一程,人有些睏倦,薛凌在床榻上小躺了一會,睜眼已是日西斜,院外吵吵嚷嚷熱鬧的很。她起身站到門口,丫鬟看見一驚,衝過來道:「小姐怎麼起的毫無聲響,可要我拿個氅子來,外頭起風啦」,說著又沖旁人道:「你們都小聲些,吵了小姐午睡。」
薛凌道:「不用管我」,頓了頓卻問:「你們在做什麼」?好歹江府說這是她的院子,無故一群人來聒噪。
丫鬟早聽得上頭吩咐過新來的小姐是個冷清人,不用太過掛懷,只盡心伺候著就是,所以並未因薛凌蕭瑟表情有所膽怯,笑道:「今兒是追月節,夫人說小姐是客,不可怠慢,特命人來將園子拾掇拾掇,也添些團圓氣氛。小姐喜歡什麼,交代下來一併添了就是。」
薛凌勾了勾嘴角,確然今天八月十五,她只惦記著十五要去見霍雲婉,忘了是中秋,初回京之時還說街上早有婦人在賣花酒呢。不過這節日,最近幾年也沒過過。猶記得初到蘇家那年,蘇銀來請,也說是團圓,她當即就跟人動了手,冷笑著「我跟誰團圓」?後蘇姈如再未提起此節,隨她心意。
現兒卻是溫和對著丫鬟道:「我是忘了,你們看著收拾吧,夫人的心意,我都喜歡」。她對信上有些不解的地方想去問問江玉楓,說完抬腳要走,邁出去卻又退回來,朝著屋裡扭了一下頭示意道:「屋裡那個是我妹妹,她高堂俱喪,兄妹離散,你切勿提起團圓一說,徒增傷感。」這才離開。
後頭丫鬟站了良久,忽記起聽府上說這位薛小姐也是老爺的故人來投奔。但凡家中有一人尚存,哪能讓倆個弱女子寄人籬下,她瞬間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囧的滿臉通紅,可夫人確實是這般吩咐嘛。
薛凌袖裡藏著恩怨,並無半分傷感。
一路往江玉楓書房,還有心思感慨果真追月節,江府裡頭不比原蘇府張燈結彩,卻鮮花著錦自成華光。江玉楓見她來了並不意外,桌上銅爐里淡淡的甜香味誘人,不是他日常燒的松針,似乎是一早就備好了等著的。
見薛凌進了門,他便放下手中書替薛凌斟滿茶水,等她坐下方道:「順利否?」
「沒出什麼亂子。」
「那極好,以後還要常去麼?」
薛凌反問道:「怎麼,你不喜我去?」
未等江玉楓答,她長出一口氣,極不雅的仰躺在椅子上,嘆道:「我也不想去啊,總是往魏塱眼皮子底下鑽,又不讓帶個什麼傢伙什兒防身,走一趟,冷汗連胸衣都濕透。可也無奈的緊,霍雲婉不肯替我一次將信解完,少不得要多跑幾趟。另外…………寧城那邊剩下的東西,我不得撿回來一點是一點麼。」
她猛地坐起,衝著江玉楓笑的坦然:「省了總是從你江府坑銀子,怪不好意思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