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沉(六)
她進了進了院門,發現倒是清幽的很,幾顆矮松還有殘雪未盡。
主屋沒落鎖,裡面香湯冒著熱氣,旁邊凳子上還擱著好幾套換洗的衣物,瞧著布料並不比今兒遇見的那兩位正經小姐差。
既來之,則安之,沐浴最能使人心靜。就當是刀光劍影里求得一點安寧,騙幾日富貴千金做做。
這人生,總該有點甜頭吧。
這般想著,便解了衣衫。在浴桶里正閒適著,綠梔又巴巴跑了進來,薛凌嚇了一跳,忙不迭的把整個人都浸入進水裡。
在平城,身份緣故,這等私密之事就不得不小心再小心,蘇家雖是放肆了些,也就是下人準備下熱水罷了。
此刻突然有人闖進來,手頭又沒個防身的,就覺得驚慌不已。
倒讓綠梔也愣了一愣,回過神來,想是窮苦家的女子沒人伺候過,第一次覺得羞澀罷了。
趕緊哄道:「姑娘害臊,奴婢進來瞧瞧水溫合不合適罷了。你且先探出頭來,別嗆著自己。」
薛凌探出頭來,抹了一把臉,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驚弓之鳥。這個齊府,一時半會總不會有什麼大事。
又笑著對綠梔道:「多謝姐姐,我一個人慣了。」
「這都是奴婢該做的,哪有什麼多謝不多謝。喚我綠梔就成,以後,綠梔還要姑娘眷顧著呢」。
其實綠梔比薛凌還小些,人總有自己的一點私心。幾個正經小姐已經有了貼身丫鬟,萬一這位成了主子,以老爺夫人的為人,總不會虧待到哪兒去。
自己跟著,總比日夜灑掃的強吧。此刻不好好伺候著,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薛凌將手肘支在在浴桶沿上,瞧著綠梔,突然就「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真好看,人好看,心也好看。如果,她自己是這個樣子就好了。
「姑娘笑什麼。」
「沒什麼,你且將我舊衣遞來一下。」
接過舊衣,薛凌從裡衣袋子裡掏出個錦緞荷包來遞給綠梔道:「梅姨說,走到哪,都要知恩圖報。綠梔既對我好,我送你個小玩意。」
荷包里是十八粒金珠,顆顆有拇指頭大,上頭雕的正是十八位永駐世間阿羅漢。
金珠兩側又極精巧的以所雕丘壑為暗扣,使十八粒珠子可以首尾相連成一串念珠。
薛凌第一次瞧著,就覺得極有意思。乾脆問蘇夫人討了來,把玩了好些時候,又拆了放荷包里,必要時刻還能傷個人。
綠梔接過荷包打開一瞧,瞬間花了眼。這麼貴重的東西,府上倒不是沒見過,但誰也不會拿來賞給下人。
這新來的姑娘又是出身寒微,怎麼會有這等金銀,趕緊雙手遞還給薛凌道:「這個奴婢不敢收,怕是姑娘貼身的,還是好好留著。」
薛凌也不奇怪,蘇府庫子裡的東西,隨便挑一件都能砸死一眾當鋪當家的,綠梔這等反應也在預料之中。
當下笑著道:「不是什麼貼身的,不過是娘親以前一些玩物罷了,何況,我有求於綠梔姐姐,這個,權當給你的謝禮。」
綠梔狐疑的盯著薛凌,雪色這等私事自然不能叫個下人聽了去,府上只說來了個小姐,以前過的苦的很。
她聽這語氣,不像是苦到哪裡去,更加不敢開罪了薛凌,道:「姑娘有什麼事吩咐就是了,奴婢能辦的,肯定幫你辦妥當。用不上這個的。」
「這些不過身外之物,女兒家把玩正適合,你拿去吧。
我想求綠梔姐姐替我想想辦法,我有心每日出府去照料一下梅姨,又怕沒了齊府名聲,夫人不喜。」
薛凌把下巴也擱在浴桶沿上,糯糯的說道。這個女兒家也有女兒家的難處啊,出個門還得家中首肯,她要耐住也屬實不易。
綠梔被逗的發笑,薛凌送這麼貴的禮,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沒想到就這個。
這位姑娘在桶里泡了半晌,臉上紅潤,五官柔和,說話也軟軟的。並不是傳言那般普通,反倒叫人越看越喜,真真有點像府上的小姐了。
做人也好,進了齊府還不忘病重的養母。她心中喜歡,便對薛凌道:「原是這樣,姑娘怎不求求夫人,接了養母進來便是了。夫人極好,不會容不下的。」
「生母嫌隙,梅姨她,不願意踏入齊府,何況,做人怎可得寸進尺。」
有個便宜爹已經艱難,再來個便宜娘喊著,薛凌自問實難接受,干緊拒了綠梔好意。最主要的,她出門也不是真為了照顧誰啊。
「我們做下人的,怎敢替主子拿主意。不過我且幫你與夫人提提,姑娘也莫太過焦心。」
綠梔終是收了那一荷包珠子,薛凌在桶里也泡的開心。晚膳是清粥並了魚羊炙,這一日過的,好像比這三年加起來都舒心。
今天的房間裡,炭盆放的早,這會已經暖了許久了。左右無事,拿出平意想舞一舞,院門處卻傳來輕微的敲門聲。
齊府不該有什麼人找自己才對,還敲的這般鬼祟。薛凌捏著平意開了門,才發現是齊清霏站門口,左右瞅了瞅才進來。
齊清雨和齊清霏長的一般無二,下人搞錯也是常有的。薛凌本是認不出,開門的時候瞧見來人兩隻手捂著個碗抱胸口就猜,這肯定是清霏。
薛凌猜的不錯,清霏腳才跨進來就壓低了聲音道:「你趕緊把門關上。」
她是偷摸著來的,娘親和三姐姐沒說什麼狠話,可都在自己房裡生悶氣。自個兒生氣就罷了,還嫌自己不生氣,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氣可生。
少女一點也不顧忌,自己先跑進了屋裡坐著。一看到薛凌走到屋門口就開心的指著桌子上碗道:「快快快,你快打給我瞧瞧。」
薛凌順著手指看過去,這可不就是個板上釘釘的齊清霏。桌上多出一隻海碗,碗裡裝著大半碗瓜子。旁邊少女滿臉期待,眼睛裡全是星光。
「大哥,大哥,你快來瞧」。每次薛璃有什麼好玩意兒,也是這般表情。
可惜大多時候她都不屑一顧,整日關在屋子裡的人,能拿出什麼好東西啊,除了那年的兩隻兔子。
薛凌笑笑走上前把瓜子盡數倒出來,抓了一把在手上,自己退了十來步。
都站到門外了,又笑看著清霏道:「你也退的遠些,碎片莫傷著了。」
「你等等,你等等」。齊清霏喊著跑了出來,站在薛凌身後,抓著薛凌腰間衣襟,只露出個腦袋看。
薛凌覺得自己身子僵硬了一下,這兩年,她已經極不習慣與人這般接觸了。只得咬了一下牙忍著,四五顆瓜子依次彈出。
最先一顆將桌子上碗打的四分五裂,碎片彈到空中,餘下的幾顆又飛快的打中空中大塊一點的。
剛剛還是一隻青瓷好碗,現在叮叮噹噹掉了一桌子,拼都拼不起來。
齊清霏看的呆住,手都忘記鬆開。薛凌伸手到腰間,重重的扯了一下,才把衣服從清霏手裡扯出來,迴轉頭問道:「好看嗎?」
清霏先拍了手掌,然後才道:「好看!好看!你真厲害。我只在戲台子上看過,可三姐姐說那是假的。
是碎碗拼著的,一扯就散啦,原來是竟是真的。你是在哪家戲園子,明兒我就叫府里請來唱。」
「怎麼樣?怎麼樣」?由於經常給薛璃撿石頭,薛凌身上總有碎石,天長日久就喜歡當暗器打。
薛弋寒不屑這些旁門左道,魯文安卻專門尋了鐵彈子來給她玩,練了小半年,準頭就好的很,她也這般雀躍的炫耀給魯文安看。
「崽子真厲害,勁兒再大點,瞅准那個羊脖子,不行咱扔匕首,以後出來打羊都不用拿弓,省的你爹念叨。」
很久沒人這樣毫無遮掩的夸自己厲害了,薛凌瞅著清霏,半晌雙手一攤:「請不來啦!我呆的那個戲班子,台主死了,散了都快三年了。
她薛家在皇帝眼裡,可不就是唱戲的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