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袍笏(七十六)
沈元州說的去去就回,除卻如魯文安所想是為了取兵符大印等物,更重要的,是交代人嚴審申屠易。
那塊金牌,江玉楓拿給薛凌,當然是想她這一路走的順暢些。只說是過往城門口卒子查驗,或者中途大路上被攔臨時脫身,區區一面,出不了什麼亂子。
薛凌自負一身武藝,又干慣了東躲西藏的活兒,反是申屠易孤身前去冒險,丟給他關鍵時刻用用,能保住一條命也未知。
偏申屠易不知作假一事,騙得一時,就該偷溜回去給祖宗燒支高香感激保佑之情,他若在與石亓說完之後即暗中出城,沒準還有逃脫的可能。磕磕絆絆的,沈元州一到,就再無餘地。
牌子不亮出來還好,一亮出來,沈元州越發不敢掉以輕心。這塊金牌幾乎找不出來毛病,背後主使之人必然是顯赫勛貴,朝中沒幾個。
他記得申屠易曾為蘇家辦事,蘇家現在又深陷蘇凔一案,沒準申屠易與裡頭牽連頗深。一面措辭向皇帝遞了密信,另一邊,沈元州卻是給蘇夫人傳了消息,問起申屠易過往。
然魏塱先收到的並非烏州逮了個奇奇怪怪的人,而是寧城霍雲暘身亡。
尾指大小的竹筒用火漆裹的嚴嚴實實,上頭花紋繁複精緻,一經敲碎,鬼斧神工都不可能復原。
尋常傳事,多以文書為主,便是重要的密信,一般也是一張絹帛卷了讓鷹鴿之內帶回來。能馴化的扁毛飛禽,至重不過三兩斤,信當然是越輕越好。
用竹筒裝信又以火漆封印,此等重量須極罕見的金雕才能帶回來,其緊急程度可見一般。京中驛丞接了,跑的是馬不停蹄,直到禁宮裡仍未下馬。
然魏塱並未不當回事,聽說是寧城來的,不外乎就是霍雲暘故弄玄虛,花招而已。白日裡狼煙的消息已經傳回來了,深夜又來一出,大抵是說已經打起來了吧,書房裡無外人,他犯不著演給旁人看。
皺眉片刻,才伸手接過來,視線移到上頭只一眼,驚覺不對。這上頭火漆是慘白色。不自覺「嗯」了一聲,看底下跪著的人一身大汗,沒顧上喊人起來,轉瞬火漆殼在桌上碎成一灘。
向來這些粗活都是太監代勞,魏塱心急沒喊外頭站著的宮人進來,直接拿手掌拍碎了竹筒外殼,裡頭一截新綠未改,好似還有些水汽。並非是朝廷燻烤過的專用竹筒,好似是城外隨手切來的一枝。
寧城邊塞,生竹不易,魏塱沒工夫揣測此間寓意,而是小心將竹筒里絹布倒了出來。他登基這些年,倒是忘了,白漆有報喪之意。
寧城誰死了?
絹上內容正是他想知道,卻又與他想知道的東西相去甚遠。
「霍將軍身故,邊關有變」。孟行的第一封密信只有這短短數字,雖是簡明扼要解了魏塱疑惑,卻又帶來更多疑惑。
霍雲暘死了,怎麼會,如何死的,又是誰讓他死的?
「朕收到了,你退下吧」,魏塱急急遣退了還跪著的傳信人,不等他敲桌子,身後已然飄出兩三條影子,領了真正的金牌連夜前往寧城。
第二日沈元州到了寧城,孟行又往京中遞了信,這次是百餘字的長篇大論,詳述了霍雲暘如何在年初火燒安城糧草,又暗合鮮卑逼迫羯族向梁國求援,後以此為藉口往寧城一線囤糧買兵。
而後天子聖明,霍雲暘狗急跳牆,暗合城內一眾奸人,撤空平城,往裡運送大量軍需,邀拓跋銑南下,以求挾軍功而自保,持盛名而篡權。
寧城副將孟行撞破其惡行,暗連忠義之士將其斬於城頭,並將合謀之人盡數拿下,收於寧城大牢,即日押送進京,供三部會審,候天子裁決。
又逢拓跋銑兵臨城下,以狼煙為號,令三城馳援,烏州沈元州為將,共護大梁江山。
信仍是深夜才到了京中,魏塱本已歇下,他當然甚是關心霍雲暘死活,然派去的人最早也得後日晨間才能到寧城,現在除了等別無他法。
朝堂上還是七嘴八舌的吵著,五花八門的爭論層出不窮,實則狗屁不通,唯一有點用的就是蘇凔案快結了。
刑部上奏說得了口供,此事為霍相國一手炮製。當然這事本在魏塱意料之中,算不得驚喜,也就寥寥數語過去,由得一群霍家死黨還在爭論刑部主理枉法貪贓,趁著霍相在大獄便落井下石。
情愛之事是個極好的放鬆途徑,剛好皇帝與皇后不睦,雪娘子又有孕在身,寵幸些新人也是理所當然。
前三年壓著喪期,近半年忌憚霍家,這次黨羽之爭落定,要麼龍椅易主,要麼他魏塱從此遮天。且按眼前局勢看,分明是後者的可能行更大些。
驚懼與狂喜比最佳的丹藥都有用,當然魏塱正值盛年,還用不著這玩意。既是春風得意,寢宮裡如花似玉跟院子裡桃紅柳綠一般一茬趕著一茬爭艷。
王公公壓低嗓子喊了五六聲,魏塱才將美人肩膀鬆開,隨手披了件外衫傳喚外頭道問:「何事。」
站著那送信人不等王公公進門再傳,直衝入屋內跪倒在地,避開床頭春色,雙手托著一卷細絹,口裡喊著陛下贖罪。
床頭美人一聲驚呼,錦被掩過身形,魏塱接了信,隨即驛使識趣的退了出去。飛速看完上頭內容,魏塱臉上眉目抖動,終未笑出聲,只對著王公公道:「送.」
他一偏頭,竟不識得床上佳人品級姓名,略一停頓,繼續道:「送回去,擬個小字,妃位罷。」
說罷起身離了寢殿,裡頭是王公公恭喜聲說的隱晦。皇帝登基這麼久,稍有加封后宮,那麼寵愛的雪娘子,她還是一個娘子啊。
也不知今晚是哪方菩薩路過,灑了這等功德福氣。
片刻之後京中御林衛異動頻頻,只京中多數人正值三更夢回。兩日時間,無論多快的馬都不能從寧城跑往京中,孟行又守的嚴實,霍雲暘之死,如遠方此刻的層巒疊嶂一般,還在夜色里沉睡。
然而,天很快就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