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袍笏(三十九)

  第480章 袍笏(三十九)

  堪堪穩住身形,鼻翼因緊張瞬間擴大,晨風呼嘯著侵入脾肺里,她從來是個不畏寒的,此時站在城牆上,居然開始打冷顫。

  底下人聲隱約可聞歡笑,皆是血肉常人,行了一夜的路,又平安到達寧城,重擔卸下,找兩句樂子再正常不過。只薛凌聽來,就另有滋味。捏著刀柄一口氣沖回屋裡,在被子裡暖了好久,才感覺微微有了些熱氣。

  霍雲暘為什麼要將平城的兵馬盡數撤往寧城?

  他要舉旗造反,即可揮師南下跟魏塱一決高下?

  不對,昨日出門寧城雖戒嚴,卻無任何風聲說天子失德。縱然魏塱從來就沒有過這玩意,但古往今來就這麼回事。所謂師出有名,無名的話,編也得編一個出來,不然先失了人心所向。

  尤其是霍雲暘手裡只有半塊麟符,他要造反,「名」之一字更是重中之重。看城中情況,還沒走到這一步,所以平城的兵馬並不是為了與寧城集結然後向京中行軍。

  那是為了什麼?

  他白日裡往平城運過東西,薛凌扯了頭髮,懊惱自己沒衝上去瞧瞧究竟運的是啥,可她其實是想得到的。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

  她猜到霍雲暘是在往平城運糧草。

  天色轉眼大亮,下人來傳薛凌時,她還如一座木雕呆坐在床頭,一床錦被將自己蓋的嚴實。外頭敲了兩次門仍無人回應,不得已喊道:「魯姑娘,煩您起身梳洗,將軍傳你過去。」

  她茫然看著手上一大把斷髮,從無邊恐懼里回神,拼命想將髮絲接回自己腦袋上而不得。聽得外頭又催,捏著嗓子答道:「知道了。」

  直到腳步聲遠去,她掙扎著起身站到床前,髮絲跌了一地。

  行囊里有換洗的衣物,式樣顏色與來時所穿迥異。原是防備返程的時候運氣不好遇到了相同的人盤查,打扮相近的話容易被抓去盤問。

  現逗留了兩天本不用太注意這個問題,但薛凌還是換了套極顯眼的姑娘襦裙。憑著在蘇家那些年的記憶,勉強給自己挽了螺髻,衣帶翩飛的站到了霍雲暘面前。

  日常居處連婢女都極少,一路過去免不了人皆側目,霍雲暘見到也略頓了下目光,方由下人手遞過來一個極厚的信封給薛凌道:「我吩咐了人送你出城,去吧。」

  薛凌先捏了一下手上東西,不知是霍雲暘編排的多,還是牽涉的人多,這麼厚一疊,怕不是有個百八十張紙。

  寬大外衫下是緊窄袖口的裡衣,撩袖沿的功夫,順便捏了一下手腕,薛凌上前幾步道:「昨夜睡的不穩,原來是寧城變了天。既然如此,我要重新議價,是讓這些人下去呢,還是你我換個地兒?」

  霍雲暘蹙眉,半晌才道:「議什麼價。」

  「為什麼平城的兵馬會撤往寧城?」

  霍雲暘揮了揮手,示意下人先行撤退,待人出了門,才好整以暇看著薛凌道:「怎麼就是平城的人,萬一是安城的,烏州的,哪的兵馬不行,非得是平城的。是平城的,又與你何干。」

  桌上東西被一掃而空,霍雲暘起身越過桌面,站到薛凌面前,微眯了眼,看著她道:「我勸你在我改變主意之前,帶著這封信趕緊滾出寧城。」

  「拿了半塊麟符,就真當自己是個將軍了。皇帝的旨意沒來,你只有三城防守權,連兵都出不得。說什麼安城烏州,你只能以守城的名義將平城守將撤回來」,薛凌手指摳在袖口處不肯放,直視霍雲暘道:「你為什麼將平城的兵馬撤回來?」

  霍雲暘並不退讓,他比薛凌高出半個頭,又是窮途末路之徒,氣勢更凌人一些。二人四目相對好一會,霍雲暘才大笑著收了身子,退後幾步道:「你還真是寧城守將的女兒,對軍中之事這般熟悉。」

  「是,我是將平城的兵馬撤回來了,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這與你何干。怎麼,這復打扮是什麼意思,投懷送抱,紅顏禍水?知道最令人生厭的,是哪種人麼?就是你這樣的,自作聰明。」

  「以為你於我是救命的稻草?我不得不與你同舟共度」?霍雲暘從薛凌手裡搶過信封,一手將裡頭紙張扯出來灑了一地,冷道:「不是的,是你來我霍家門上求援,我就當你是喪家之犬,收進來去咬皇帝一口也好,可你要是三翻四次坐地起價,這麼不聽話的東西,還不到你我兵刃相見呢,就對我齜牙?」

  袖裡短劍硌手,薛凌瞥了一眼地上紙張,笑道:「誰要與你同舟共度,是我在船上問你需不需要我救你狗命。」

  說著她從胸中摸出那些扳指,道:「千萬別指望你派回去的人能聯繫上霍雲婉,非但如此,我騙了她,先從她那得到了一份霍家黨羽的名單,如果我沒活著回到京城。」

  薛凌對著扳指輕吹了一口氣,狠道:「等著那東西送到魏塱面前吧,你霍家勾結拓跋銑,在京中福祿閣子和胡人合謀,借羯族之事往寧城一線囤糧妄圖造反。霍雲昇名為養病,實則往寧城會見拓跋銑。聽聞霍家的院裡又有了個孽種,和宮裡雪娘子的胎兒差不多大,霍府可是暗中叫他小太子啊。」

  「證據都在我手裡,你是放我回去,還是跟我一起死在這,然後等著霍家滿門下地獄。」

  霍雲暘坐回椅子,挺直了脊背,半晌才道:「你與誰合謀陷害霍家?」

  「天理」。薛凌退了外袍,一身月牙白的騎裝露了出來,腰間佩劍明晃晃的掛在那。

  「我無意與你糾纏,只想知道平城的兵撤回來做什麼。終歸霍將軍要做,問的清楚些,早做準備,免得日後兵刃相見,打我一個措手不及」。說罷薛凌躬身一張張去撿拾地上信紙。

  左右無旁事,順便瞅了些上頭內容,果然還是什麼都讀不出來。等她撿了好幾張厚,霍雲暘的聲音才傳過來道:「皇帝召我回京自證其罪,我豈能回去,只能邀拓跋銑過來演場戲。」

  演戲,還是真的?

  薛凌手一抖,抬起來,卻是兩眼發亮,讚許道:「高明呀」。她又捏著紙拍了一回巴掌,接著誇了一句:

  「總也沒浪費你霍家與胡狗的深情厚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