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袍笏(十六)
他原以為朝堂上免不了有幾個人要跳出來,然今日來的無比順利。奇怪之餘,更多的是信心大增。到底是生死未卜更讓人舉棋不定,如果霍家的確切現狀傳出去,沒準還沒這麼順利。
想到此處,魏塱對於李阿牛的福氣,忽而又多了些別的看法。昨日朝事,不過是對霍准稍作彈劾,已好些人站出來為其開脫。
恰好下朝之後,霍雲昇的人頭在北城門滾了兩滾。這事足以嚇破一些朝臣的膽子,偏霍准之死還藏著掖著,又恰好讓那些人懸著一線希望,不至於狗急跳牆。
這兩樁該是實實在在的巧合,便是他自己想要編排,亦不能把力道卡的如此精妙。若說有人幫李阿牛算計,就要同時勾結後宮前朝胡人三方瞭若指掌,還得對霍家裡頭洞若觀火。連自己派出去的人,也要預料之內。
此事怕非人力所能及。
他邁著腳往李阿牛躺著的地兒走,並沒叫宮輦。貼身王公公自只能跟著,他捧著如山的摺子走的頗有些辛苦。
在金鑾殿站出來說話是件難事事,但往上遞文書就容易了。隨口胡謅兩句,旁敲側擊一下皇帝的態度十分必要。所以多的是人連夜挑燈,洋洋灑灑寫了幾大篇。
以至於王公公暗自腹誹,得出了多大的事兒,才能讓百官齊齊上書?直到發現魏塱的腳步並不是往御書房裡去,才止住腳步輕聲道:「陛下這是要往哪啊。」
「你回去等著。」
王公公長舒一口氣,一招手,後頭幾個小太監快步跟上魏塱。他站了好一會,瞧魏塱已不見蹤影,霎時鬆了胳膊,一堆卷著的文書爭先恐後往地上跌。
這般快,卻並沒沾著塵土,旁邊剩下太監飛撲過來攬在懷裡,喊:「爺,是小人慢了。」
王公公並未為難,只踢了踢腳道:「慢了就快著點」。在魏塱面前,他從不使喚別人,底下的都知道,所以怨不得人沒早些分憂。
李阿牛宿在御林衛輪值點卯的飛羽殿,其實離魏塱寢宮頗近。京中眾人,都為守護他一人而存在,權力中心自也是離的近,只是尋常時,飛羽殿幾乎從不歇人罷了。
縱今日順利,但魏塱深知,沉默只是因為措手不及。那些人當是沒想到皇帝雷霆手腕,霍家沒定罪,京中兒子就被砍了,所以少有人敢輕舉妄動。等京中有人與寧城霍雲暘互通有無後,洗清霍家要面臨的問題才真正到來。
既然對李阿牛的疑惑稍減,他留下此人的意願就更強烈了些。
行至飛羽宮外,已有太監跑著往裡頭傳,人跪了一地。李阿牛掙扎幾次,仍不得起身,齜牙咧嘴直到聽見魏塱喊:「愛卿有傷在身,免了一切虛禮。」
李阿牛如今是個什麼,不過一個掛名驍騎常侍,還上任不足半年,怎麼也算不得愛卿。但皇帝喊了,他就依言躺著。
魏塱急步走至床前,道:「你醒了,叫朕日夜掛念」,不等李阿牛謝恩,又對著旁邊太醫道:「李常侍傷勢如何。」
太醫戰戰兢兢答:「用器歹毒,傷及筋骨,又經長時間水泡。能救回命已是萬幸,臣竭盡所能.」
「朕問結果。「
「李大人吉人天相,養個一年半載即可恢復如初。」
總有眼力勁兒好的知道怎麼說話,李阿牛傷的也確實重,一年半載方能養好並不是太醫拖延時間。
江府籌謀這麼久,斷不會因為心慈手軟而漏了破綻。他這麼一說,魏塱戒心又少了一成。
如果李阿牛真是為爭權奪利而來,一年半載後黃花菜都涼了。朝中跟李阿牛有牽連的,只有蘇凔一人,而蘇凔在牢里,幾家人盯的死死的,根本沒那個能耐做文章。
「朕,錐心之痛」,他轉向眾人道:「務必以對朕的心思,去看護李常侍。既然說是一年半載,傾梁之力,朕要他至多三月,便能更甚從前。」
「皇上,我.」,李阿牛仍是不會稱臣,他撐著要叩謝,卻被魏塱按住被子,「哎」了一聲,「不可」兩字剛說,一群人就以各種理由散了個乾淨。這般情深義重,皇帝免不了要與李常侍私話,人多在這添堵。
室內歸於安靜,魏塱鎮定自如,李阿牛又開始侷促著想起身。魏塱道:「且躺著吧。」
「皇上。」
「愛卿有傷在身,本該靜養,但霍家謀逆,耽誤不得片刻。你且長話短說,是如何追到的霍雲昇,又是如何回的京?」
「啊」,李阿牛急著要答,不自覺動作過大,撕扯到了傷口,先痛呼出聲。只這會魏塱並沒再勸他好好躺著,而是手指輕扣床頭,仿佛有不耐煩。
李阿牛緩和了些,依著江府所言,雙目空洞,盯著頭頂帳子,有些顫抖道:「我我與諸位大人一同前去追拿霍家少爺。」
「在一處山谷,遇到了霍家馬車。」
「馬車裡有胡人」,他停頓了一番,似在回憶。
又道:「然後就打起來了,裡頭是有霍家少爺,我見過的。」
「一開始霍家只有幾個人,功夫也不高,眼看我們要拿下霍雲昇,但突然衝出來一大批人,然後就有人護著霍雲昇跑了。」
「我們被纏住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喊我去追。我騎馬不好,又又怕追上了也打不過霍家少爺」,李阿牛怕魏塱責怪,目光突而飄忽不定。
「繼續講,直接說霍雲昇」。魏塱道。
李阿牛聲音小了許多,道:所以我一直沒追上,但是霍家少霍雲昇受了傷,他們是兩個人一起騎馬,所以也沒跟丟。我一路留記號,很快又有別的人追上來,還跑到我前面去了。」
「我就順著路往前走,等到了的時候。」
「霍霍雲昇趴在路邊,腸子都流出來了。」
魏塱打斷道:「所以你砍了他腦袋帶回來了?到處都是朕派出去的人,為什麼沒找到你?」
李阿牛瞬間想要坐起,卻又無力的癱在那,然他沒有再次呼痛,而是高聲道:「不是的,先追上來的是霍家的人。他們一直在追我,我根本不敢認人。我」
「我居然真的回來了。」
躺在那的人仿佛並不是在跟皇帝講話,而是在後怕的感慨著劫後餘生。
(本章完)